晚饭是到一家小区旁边的麻辣羊肉香锅店吃的。开始我以为是牛肉,周伯说“那我就吃蔬菜”。后来周红说是羊肉,他就吃了,但肉太硬,他还是咀嚼不动。周红解释说,他认为牛劳动很辛苦,所以不吃牛肉。
周伯出生在云南蒙自的一个大户人家。其父周柏斋,开发过旧锡矿,冶炼锡锭出口,是云南首家外贸企业;周柏斋还创办“个碧石铁路”并担任协理,是国内首家民办铁路企业。家族有“周家故宅”名世。抗战时期周家曾经居住过一百多名西南联大女生。听周伯说,他家有两个院子,西南联大学生住在其中叫“颐楼”的院子里,山雨欲来风满楼,所以女生们叫它“听风楼”。周家旧宅始建于民国五年(公元1916年),南北向,单檐硬山顶木结构住房与园林结合的四合院建筑,计有主房两院,东侧房两院,共四院90间楼房,占地面积2808.4平方米,建筑面积3258.4平方米。院内和大门方形石柱上刻有对联19副。
我问周伯,西南联大期间,他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他来劲了,流露幸福的微笑,兴奋地说:月朗星稀的晚上,许多男同学来到楼上,和女生唱歌跳舞,每到这时,他都会偷偷爬到墙角边上来听。往事甚堪回首。
周伯是五十年代初云南大学经济系数理统计专业毕业生,1955年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贵州,到遵义来筹建丝织厂。我说数理统计是经济学中的高精尖学科,实际上就是应用高等数学,并问他来遵义丝织厂几十年专业用的多不多,他说就1955年向农民征地时统计青苗,就是到地里面去数有几棵树,以后就再也没怎么用上了。他没有什么怨言,性格使然,温和内向,周红也是这样的,除了1966年那个漫天飘雪中的红色小棉猴,以后也是没有给人留下太多印象。
与周伯聊天时,我发现他总是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你,眉目是温暖的,语气是平和的,说起以前那些不爽的事情也并不愠怒,可能就是这种好性情,是他在历次批斗中没有挨打,在下放正安格林期间,和农民兄弟还建立了良好的人际关系。听周红说,留在云南老家的人都被善待,唯独他父亲母亲(也是云南大毕业学生)当年满腔热血来到贵州,命运多舛。说起这些,她有些鸣不平。她说文革前有家人常常从香港寄东西来,这成了罪过。文革中被抄家,许多东西,包括书籍和照片,都拿到厂里作为反面教材展出。
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把老家的房子要回来,有这方面的政策,他说算了算了,家里的人太多了,要回来生乱,反而破坏了家人的和气。
19:30周伯要看电视剧,我起身告别,收获满满。周鸿把我送出了门,漫天飘雪中的红色小棉猴渐行渐远,代之以温润宽厚的老者,那个曾经深家大院中的风华少年。
我走访次日,91岁耄耋老人亲手执笔书写了一页家族历史概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