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浮世绘
一、绚烂的开场
2022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五十周年,时值俄乌战争正酣之际,在中华世纪坛举办《江户绮想曲——浮世绘大展》与《江户物语——日式创意市集》意义非凡。此时,也是玉渊潭樱花节(2022年3月25日起)初开,玉渊潭公园里的樱花即将盛开,并提前定制移入了几株室内培育的花开满枝的小樱花树,赏花、观展可以同步;此时,已隔1973年中国美术馆举办的葛饰北斋浮世绘作品展览49年了,那是一个大时代的开端。
从我们的亲身经历和感觉中,大历史的松动和变化,正是1970年代,有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1972年的尼克松和田中访华、1973年的上山下乡又一次高潮、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去世以及粉碎四人帮、1978年工作重心由阶级斗争转移到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其中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无疑改变我们对日本的整体看法,随即而来的日本浮世绘,更是使人大跌眼镜。
1972年田中角荣访华
《江户绮想曲——浮世绘大展》从2022年3月26日至6月5日,有140组经典作品,三百余年历史上不同时期的代表作,最著名的两个系列:《富岳三十六景》和《东海道五十三次》。
中华世纪坛浮世绘展览的装饰布局是以红蓝灰色调呈现在两廊两厅中,分别引入《花未眠》、《江城》、《百美图》、《和之镜》四个主题。我将在每个主题选出三张有代表性的作品简单介绍,其他作品可以通过每个主题前面的链接打开逐一观赏。
此次展览的浮世绘作品和空间设计,从色系上看,呈现灰黄绿蓝青红紫异彩纷呈,自江户时代由灰而青,由青入蓝,进而黄而艳,再由红出于艳而红于艳,更进而紫,这就到了日本明治维新时代。本图文中的主要知识点和观感,均来自此次展览。今花了些心力,编写介绍了曾经看似陌生的浮世绘。
玉渊潭公园南门,正对中华世纪坛北门
中华世纪坛北门,正对玉渊潭公园南门
不用翻译的展题
1、第一长廊之红蓝:《花未眠》(链接)
“花”是日本文化生活的重要灵感来源,四季分明的日本,有着丰富的花卉品种。俳句中的“季语”用来表达四时景致的变化,代表着时间的维度。同样,浮世绘作品也以花的元素来体现季节的更替。“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寂寂溢清寒。”透过四季的美折射宇宙万物的美、大自然广袤的美,甚至包含人类情感的美。微观些来看,人们在漫长的审美历程中丰富了自身的审美体验,光去感受繁花盛开时的美好,也会在生萌发时或凋零时感受单纯的美好。
《富岳三十六景》,作为葛饰北斋最有名的系列作品,主要以富士山作为创作对象。在这个系列的作品当中,富士山的景致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而变化;一图一景意味着每幅图都是画家在实地到访的基础上;加上自己的艺术想象而创作出来的。葛饰北斋(1760-1849)《富岳三十六景》系列中的《凯凤快睛》、《神茶川冲浪里》、《青山圆座松》是该系列申最为著名的三幅画作。事实上,只要仔细观看,每一幅作品中展现的富士山,都有着别样风格。
“花未眠“走廊有一个细节十分玩味:玻璃隔断正面的花是白色的,背面都是红色的。这些精致的细节之处,足见布展者的心力。
”花未眠“走廊背面都是红色的。
《富岳三十六景 | 凯风快晴》葛饰北斋(1847年)
上面这幅《富岳三十六景 | 凯风快晴》名字中的”凯风“二字,出自中国先秦时期的《诗经》:
《诗经-邶风-凯风》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作品中的中国元素,更加贴近了中日两国文化源远流长,中日展览合作者将其放在首位,大意已经是很明了的。
画面中的富士山呈橘红色,也被称为“红富士“,在日语中就叫“赤富士”。这是一幅夏秋晨景中的富士山,鳞片状云彩和清爽的天空,以及大片的墨绿植被,晨曦把富士山点染得越来越红,山和树的暖色调,与天空中的冷色调,以及山顶的根状积雪,使得冷暖协调,相得益彰。
《富岳三十六景 | 神奈川冲浪里》葛饰北斋(1847年)
唐代的李峤有诗云:
《风》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 | 神奈川冲浪里》,正是这样的意境。他从横滨的本牧冲看富士山,是北斋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浪和船的动态与富士山的静态相互形成鲜明对比,反映出日本民族的坚韧不拔,成为现在“浮世绘”的代表形象。
有人把这幅画与中国明代陈洪绶(1599-1652)的《黄流巨津图》进行对比,又去之处在于日本的三艘船和人在惊涛骇浪中拼搏,中国的船和人却处惊不变悠哉乐哉。
中国明代陈洪绶《黄流巨津图》局部
中国明代陈洪绶《黄流巨津图》全图
更为有趣的是,梵高(1853-1890)将《富岳三十六景 | 神奈川冲浪里》中的海浪称作“鹰爪浪”,他的《星空》的构图与葛饰北斋作品似乎类同,个种趣味,见仁见智。
梵高《星空》
《富岳三十六景|青山圆座松》葛饰北斋(1847年)
这是江户青山龙岩寺见到的隐约线条勾勒出来的富士山,遇上连两幅作品中的富士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格迥异。
《富岳三十六景》(动图)葛饰北斋
2、第一大厅之青蓝:《江城》( 链接)
江城就是现在的东京,始建于15世纪中期,德川幕府时代(1603-1867)成为全日本的首都。随着定都后城市吸引力的与日俱增,江户逐渐发展成当时的中心城市,政治、经济的发展带来文化的繁荣,特别是平民文化的形成也标志城市文化进入全盛时期。
浮世绘在诞生之初,多以描绘江户的世俗生活为主题。随着画家们不断创新和尝试,原本只是用来暗示人物性格的景致,逐渐被赋予越来越多的笔墨和意义。到了歌川广重(1797-1858)粉墨登场,终于诞生了实景版画,恰到好处地将西方透视法和传统的浮世绘画法结合在一起。实景版画凭借逼真的视觉效果和日本传统的构图配色,一度风靡世界。
《江城》展厅色调和空间
《江城》展厅色调和空间
《江城》展厅色调和空间
《江城》展厅色调和《花未眠》红色长廊色差迥异
《东海道五十三次 | 庄野 白雨》歌川广重(1832年)
《东海道五十三次 | 庄野 白雨》是歌川广重的代表作之一。“白雨”指的是傍晚的阵雨,风雨突来,人们沿着斜坡上下反向奔跑,近树木在狂风中摇曳,远林用双侧阴影表现,增加了骤雨突如其来的气势。下坡的两人收起雨伞,朝着驿站跑去。伞上写着“五十三次”和“竹のうち”,五十三次即本系列的标题,“竹のうち”的汉字为“竹内”,是江户后期的出版商保永堂的老板竹内眉山(1781—1854年),他也是浮世绘师,以出版《东海道五十三次》系列广为人知。
《东海道五十三次 | 蒲原 夜之雪》歌川广重(1832年)
《东海道五十三次 | 蒲原 夜之雪》是歌川广重的杰作,描绘的是蒲原驿站的雪夜,灰色调展示了雪景的柔和冷寂,行人的暖色调则是广重想要传递给欣赏着生命的意义之所在的风景。蒲原位于静冈县静冈市清水区,现实中并见不到这样的大雪。事实上,歌川广重在任何一幅作品中都没有完全写实,画的都是自己的内心的风景,雨雪月色星斗下的宁静夜景是他的长项,从中可以领略到典型的日本风情和纯粹的乡土气息。看见没有,人家大冬天的雪地里,还光着腿,冷不冷呢?
看来日本人雪地光腿有传统
《东海道名所图会》歌川芳虎(1864年)
《东海道名所图会》这幅十二联画是歌川芳虎的重要作品,他的生卒年不详,却是江户时代末期到明治时代中期的浮世绘师,师从歌川国芳,作品有大量歌舞伎画和美人画。他最活跃的时期是明治维新前后。这一组浮世绘描绘了德川将军一行人马从江户出发到京都拜谒天皇的情景,绵延的队伍贯穿全篇。右侧第一幅是起点的江户城,左侧最后一幅是京都的皇宫,弯曲的道路把东海道所有的驿站压缩在连续的画面上,并标注了详细的地名,在画面构成上颇见功力。
目睹《东海道名所图会》,立即使我联想到了中国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两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前者青黄山水,整齐行进,后者中的人物悠闲随性。
《清明上河图》
《东海道五十三次》歌川广重
3、第二长廊之红黄:《百美图》(链接)
谈到浮世绘中的美人绘,意境在唐朝杜牧有诗云:
《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浮世绘中的人物绘,无疑是这种版画艺术的重中之重,其中花街美人的春宫画,甚至可以说是这项艺术兴起的渊源。在中国的各次浮世绘展览的物语语汇中,都是犹抱琵琶全遮面,并未正视两性互悦的这一生命价值的底层逻辑和常识。我特为此次参观制作了一个短视频,并将在随后的溯源介绍中,尽量从客观视角付诸一些文字和图片,从感性层面陈述浮世绘何以影响日本数百年,乃至对欧洲印象派也产生过推波助澜的作用。
人物绘,是浮世绘中的一大类型,较早出现的是美人画。这些来自民间的画师,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百态,去寻求最为直接的灵感,他们在迎合市民趣味的同时也拓展了题材范围。“浮世”一词源自佛教用语,指世间浮沉聚散不定的状态,后来衍生为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用以描绘世间风情。浮世绘美人图体现着平民化的艺术情趣,又呈现日本民族的精致审美,流转的线条和雅致的设色以最好的样式呈现出美人的风姿。
美人绘中的女性,大多为现实生活中交易肌肤色相的游女,她们是游廓里的主角,是男士梦寐以求的对象,也是浮世中艳丽的花朵。美人们穿越绘纸的时空到达我们眼前,尽显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欣赏这些跨越时空的画作,我们可以试着勾勒出她们的生活场景,以及背后的故事。浮世绘中按角色主要有三类:美人绘、役者绘和武者绘。在美人绘中又分为游女、舞妓和艺妓;游女就是妓女(高等级的为花魁),舞妓和艺妓是文娱职业女性,卖艺不卖身,名望很高的还会成为高层次社会活动组织者,有点类似于今天的节目主持人。
美人绘的扛鼎人物就要数喜多川歌麿(1753-1806)了,他有点像中国北宋的拈花英豪柳永,都是深得游女欢心的花间文士。喜多川歌麿应该比柳永更有福分,他得到了大金主茑屋重三郎的全额赞助潜心于吉原街体验生活,使他心无旁骛地在灯红酒绿中尽情为艺术湿身献身,硕果累累。他造就了浮世绘美人画的高峰,也是大首绘的创始人。大首绘就是美人头部特写绘像之意,歌麿自小生长在勾栏妓院,题材正是其耳濡目染的江户花街吉原的歌舞町妓,其的画风承铃木春信、岛居清长,人物更为丰肤饱满,接近大唐那些宫庭仕女画的风范。
这里说的大金主茑屋重三郎,在日本浮世绘历史上算得上一个狠角色。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赞助人美第奇家族赞助文艺复兴艺术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以及丢朗-吕厄扶持莫奈类似,茑屋重三郎不但赞助过喜多川哥麿的大首绘,还赞助过东洲斋写乐的役者绘和葛饰北斋的富士山风光画等。所不同的是,茑屋重三郎不是教皇和达官贵人,而是一个书店和出版商人,靠他对对大众消费者的爱好的预判,来营销浮世绘,卖吉原风月详图、介绍吉原各个青楼的配插图的小册子,他的经历在今天来看依然不失为市场经营的经典范例。
在日本的江户时期,人们认为“色恋”与“性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认知,而春图更讲究的是灵与肉的结合。即便是去妓院,也普遍认为是去寻求一种类似于爱的东西。柳泽淇园的随笔《独寝》中也对妓女十分赞美。这种色既是恋,恋既是色的态度,或许也影响着日本的性爱观,这确实有别于他国。
《百美图》长廊入口
《百美图》长廊中的华彩服饰
《百美图》长廊尽头
《当时全盛美人揃 若松屋内若鹤》喜多川歌麿(1794年)
《当时全盛美人揃 若松屋内若鹤》这幅作品,描绘的是新吉原的妓馆若松屋颇受欢迎的花魁若鹤,她是一个颇有文艺范的高等级性工作者,画面中的若鹤,口中衔着毛笔,手中正卷起一张纸,看她满怀心事的表情,或许她刚给爱的人写完一封信,蝇头小楷,略抒情怀。
《当世踊子揃 鹭娘》喜多川歌麿(约1794年)
《当世踊子揃 鹭娘》中的“踊子”,指年少的舞妓。《当世踊子揃》系列共5幅,这幅《鹭娘》是歌舞伎的经典剧目,讲述的是一只白鹭化身为年轻女子的故事。在诸多浮世绘或歌舞伎的作品中,鹭娘都是以一袭白衣示人,但在歌麿的浮世绘中,这位年少舞妓头戴花笠,跳的是日本传统的花笠舞。服装色彩鲜艳,异常华丽,尤其帽子的透明绿色,即使在现代来看也令人眼前一亮。
《山姥与金太郎图》喜多川歌麿(江户时代)
在江户时代的宽松时期,喜多川歌麿以婀娜绰约的性工作者为消费和创作对象,作品活色生香。但是江户时代也有政策收紧的扫黄打非,原来的行当没有了出路,喜多川歌麿就开始另谋生路,画起了母与子之爱来了,业务转型也相当成功。
这幅《山姥与金太郎图》中的山姥,出自鸟山石燕(1712-1788)的《画图百鬼夜行·阴之卷》,是居住在山中长得像老婆婆的妖怪。既有善良的山姥,赐予土地丰收和财富,也有邪恶的山姥,吃掉旅人和小孩。山姥一般高大魁梧,披肩散发,用树叶或树皮裹为贴身下裙。其貌不扬的山姥年轻时也曾是娇艳女子,出于怨念变成了凶残的山妖。她年轻时因养育了日本有名的传说人物金太郎(坂田金时)而传为佳话。歌麿创作了许多山姥和金太郎的母子画,大多都是在宽政后期进行创作。
《庭院赏雪》鸟居清长(1736-1785)
从鸟居清长的这幅《庭院赏雪》中的女性身段略知,美人的头部和身段呈一定比例,这正是他的独创:九头身,即身首比例是九比一,这样画出的美人身段就很美。
喜多川歌麿作品动图
百美图
4、第二大厅之灰紫:《和之境》( 链接)
“镜”是对现实生活的延展与反照。歌舞伎产生于江户时期,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大众戏副形式。歌舞伎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既有民网传说和文学作品中的事,又有取材于百姓日常生活的叙事。这些表演艺术家在虚构的场景中用肢体和声音表现故事、传达情绪,时同与空同的维度交织在一起,形成经纬,是生力的传达。
“能剧”、“歌舞伎”和“文乐”并称为日本的三大古典戏期形式,随着剧目的人气高涨,促进了相关版画种类的发展,这就是役者绘。鸟居派是主要从事歌舞伎画的浮世绘流派,代表人物有的人鸟居清信、鸟居清倍、鸟居清满等。丰原国周也同样主要以歌舞伎画为题材,这些画师共同开创了歌舞伎浮世绘的时代。
《和之境》打听的深灰浅紫
《和之境》打听的深灰浅紫
《和之境》打听的浅紫
《市川团藏与大谷广次之草摺引》鸟居清倍(1697年)
鸟居清倍的生卒年不详,他是与鸟居清信齐名的画师,进一步完善了鸟居派的歌舞伎绘画风格。他的这幅《市川团藏与大谷广次之草摺引》,表现的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三大复仇事件之一“曾我兄弟复仇”。1176年,伊东豪族工藤祐经为了抢夺地盘,袭击了族叔河津祐亲,并杀死他的儿子河津祐泰。河津祐泰的遗孀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十郎佑成与五郎时致,投靠相模国豪族曾我太郎祐信,两兄弟也随养父改姓曾我。近20年之后的1193年,工藤佑经在富士山脚下组织大规模的狩猎活动,长大成人的曾我兄弟俩伺机潜入宿营地,杀死工藤佑经,但自己也被杀身亡。
曾我兄弟复仇事件广为流传,这幅画就是由此改编的歌舞伎的一个剧目。日文“草摺”是武士盔甲的下摆,“草摺引”就是抓住对方甲胄往外拉。画面表现的是血气方刚的曾我五郎闯进营地,紧紧抓住仇敌工藤佑经的甲胄,表现出两强相斗的豪迈场面。
《四代市川团十郎之恶七兵卫景清》鸟居清满(约1760年)
鸟居清满(1735-1785),是鸟居派的第三代传人,当时的浮世绘已经实现了彩色套印技术。但他依然采用早期的红摺绘手法,从画面上能感受到一种勇蛮的力量感。这幅作品描绘的是平安末期武将平景清(生卒年不详),他体格魁梧、骁勇善战,因杀死叔父而被称为恶七兵卫。他追随贵族豪强平氏一门南征北战,与源氏一门争霸。平氏灭亡后,1195年他为镰仓幕府将军源赖朝降服,最终绝食身亡。本图描绘的是平景清奋力打破牢房的场面,比其他鸟居派画师多了几分野性。从写意绘画的技法看,恶七兵卫被缚的手脚有意描绘得比较小,来说明他要冲破牢笼的无力。
《中村福助 尾上菊五郎 坂东家橘》杨洲周延(1887年)
《中村福助 尾上菊五郎 坂东家橘》是一 幅三联画,选自歌舞伎《御所五郎蔵》的片段,讲的是故事女主人公时鸟,因为美貌而招致杀身之祸的悲剧故事。类似的情况在中国古代也是不甚枚举的。比如说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因为妻子“美而艳”给自己遭来杀身之祸,从中似乎也看到了中日历史中确实存在着一些客观实在的共性。
从这幅绘画明显看得出,进入明治时代的东京(以前的江户)浮世绘,色彩已经十分绚丽多彩了。
《和之镜》栏目纵图
《和之镜》栏目横图
浮世绘木雕板(鸟居清广,生卒年不详)
我统计了一下,今年在北京中华世纪坛的《江户绮想曲——浮世绘大展》展的140组浮世绘中,作者涉及浮世绘六大家(铃木春信、鸟居清长、歌川广重、喜多川歌麿、东洲斋写乐、葛饰北斋)中的歌川广重、喜多川歌麿、葛饰北斋三家,他们也被称为浮世绘三杰。按收入作品的数量排序如下:
歌川广重58、葛饰北斋36、喜多川歌麿10、丰原国周8、杨洲周延6、歌川国贞6、歌川芳虎4、守川周重3、鸟居清倍2、歌川国芳1、鸟居清满1、北尾重政1、歌川丰广1、织田信长1、歌川国纲1、歌川丰斋1。
二、活色生香亦佛缘
浮世绘,发源于日本江户吉原街善男信女们的浅吟低唱,与之异曲同工的是阿根廷海港站街女之于国际标准探戈、意大利街头小馆乐舞之于法国路易十四王宫的芭蕾、奥地利酒肆即兴演奏之于金色大厅斯特劳斯风格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皆为自下而上流动,衍生进化得出类拔萃,形成了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门类,独具范式。
江户时代,也就是公元1603年至1867年这264年的光景,是日本德川幕府治下的社会升平祥和时期,江户,也就是后来在明治维新初年的1868年改名的东京,那是已经发展成了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成为全日各藩县和乡下青年人奔前程之地。然而,彼时江户的人口中的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男女青年的比例是25万和3万,这就自然使得吉原街的性产业甚嚣尘上,一时间莺歌燕舞、游龙戏凤,好生气派。于是,一群灵魂王子和公主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进而,便滋生出了浮世绘。
浮世绘这个萧瑟语汇和这种艺术形式,最早受启发于中国古代。元朝净土宗高僧日观有诗云
《怀安养》
三十六策走为上
一二万卷死为期
浮世光阴能几在
晚香烧罢忆金池
“浮世”大意是说断舍离的,虚无缥缈的人生不长久、不靠谱,不如烧香拜佛,心向佛国,这与我们平常理解的情境差不多。
1661年,也就是日观诗曰“浮世”一词的300年后,“浮世”一词就在日本字里行间露头。一位名叫浅井了意(1612-1691)的净土宗僧侣在其《浮世物语》中写道:“活在当下,尽情享受月光、白雪、樱花和鲜红的枫叶,纵情歌唱,畅饮清酒,忘却现实的困扰,摆脱眼前的烦忧……这就是所谓的‘浮世’。”浅井了意感悟的“浮世”,与我们理解的去做消极佛系青年的想法迥然不同,他没像日观那样看淡浮世,清心寡欲,而是忽然觉得,美好当下怎能辜负!应该纵情贪欢,欣赏享受才对!两人都觉得“浮世”皆空,但应对的态度和办法完全不一样,一个是空佛,一个是活佛;一个出世超脱,一个入世行乐;一个空心向往佛国,一个热心活在当下。于是,循着这样的欲念而诞生的浮世绘,自然就活色生香。
浮世绘春画
就这样,东京江户天皇之下的将军、大名、武士和农民各自安平守道,社会祥和,各得其所。据说,浮世绘即使在极度盛行的彼时,也不是广大劳动人民群众耍得起的玩意儿,其起点应该是中上层武士。此风一开,遂成雅趣。直到二战,三本五十六去轰炸珍珠港之前,也要挤出宝贵时间去见相好的歌舞伎。
事实上,浮世绘中日本柳永喜多川歌麿的游女大首绘和葛饰北斋富士山风景画《神奈川冲浪里》,已经成为历次浮世绘展览的标配。
三、浮世绘的前世今生
浮世绘,是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流行于民间的木刻版画和肉笔画(手绘浮世绘),是印绘在纸张和丝绢(锦绘)上的作品,题材包罗世俗百态,春宫画在其中占有较大的比重,它是那个时代的平民艺术之花,是一种传承有序的“民间艺术”。从镰仓时期《三十六歌仙》绘卷到江户、明治时期“浮世绘”,这项技艺演变井然。
1、汲取中国文化的营养
中国人物绘画,在唐宋时期已经十分成熟了。在官方政治绘画中,最著名的有南唐时期的顾闳中(910~980)的《韩熙载夜宴图》;明朝时期的唐寅,也叫唐伯虎(1470-1524),其人物绘画十分生动,包括《春宫图》在内的人物绘画也有存世。
日本从隋代开始就向中国学习技术、文化和艺术,有遣隋使、遣唐使、入宋僧等。进入德川幕府治下的江户时代(1603-1868),随着战国时代的结束,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市民社会的生态繁荣,在社会中上层武士以上的江户城市市民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这也就是的与之相适应的文艺表达成为可能。一些市民中的文化艺人,借鉴了一些中土文化的养分,并开创性地发展出了具有日本民族文化特征的文化和艺术,浮世绘便是其中之一。
进入江户时代后,日本商品经济繁荣时期流行于民间的一种反映日本独特的民间生活的世俗艺术应运而生,开始只是想要去寻找一些“乐子”。在城市社会中,与时俱进的衍生出了大量的娱乐场所,供一些底层的市民消遣娱乐。尤其是剧院,相扑场,妓院等都一时间宾客云集,大量的人选择在这些地方进行娱乐消遣生活。浮世绘最初就是描绘这些场所里的场景,能够明确深刻地反映出当时日本市民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个时期,浮世绘称之不上艺术,仅仅只是世俗生活的画作。在当时的浮世绘之中,也并非是诗情画意、兰竹菊梅,而大多都是一些歌妓、青楼女子,还有大量的不堪入目的画面,当时被公认为是不入流的画派,难登大雅之堂,更别说跟艺术流派相提并论。
江户时代的到来,一些天才的绘画大师粉墨登场、开宗立派,浮世绘的面貌为之一新。最早可以追溯到鸟居清元,以及后来的菱川师宣、铃木春信、喜多川歌麿、东洲斋写乐等等。
菱川师宣(1618-1694)降生了,他被称作浮世绘的始祖,他开创了浮世绘版画时代,使浮世绘成为了一门艺术品。菱川师宣创作的版画一改从前色彩丰富的特点,将整幅画的色调用黑和白两种颜色深刻的表现了出来。
铃木春信(1725-1770)又将浮世绘增添了颜色,让它拥有了丰富绚丽的表现形式,浮世绘也逐渐的被赋予了新的生命,使得原本女性角色的僵硬改良得柔美优雅,窈窕多姿。
在浮世绘的鼎盛时期,还诞生了两位史诗级的浮世绘大师,一位是擅长画“大首绘”,也就是“大头美女”的喜多川歌麿(1753-1806),他的画作中的女性人物大多都是头比较大,能够很充分地反映出所描绘的人物的神态,更能表现出人物的神韵和内心世界,值得大众细细品味慢慢欣赏;另一位是擅长画歌舞伎演员的灵魂级画师东洲斋写乐(活跃于1790年代,无生平记载,与喜多川歌麿同期),他画作的特点主要是表现人物的情绪,通过对一幅画的表情和五官的聚合程度来表现出画中人物的情绪,或是温和,或是愤怒,隐约地体现出了后来日本漫画的特色,算得上是为未来的艺术开创了新的画风。还有一位以美人画著称的杨洲周延(1838-1912)。
浮世绘于十九世纪渐渐的走向了没落,但还是涌现出了不少为人熟知的作品,特别是一提起浮世绘就会想到的那幅《神奈川冲浪里》,成为浮世绘中最具盛名的一幅经典之作,作者就是葛饰北斋(1760-1849),他是在浮世绘末期诞生的一位天才画师,他改变了浮世绘以往画人物和世俗生活的局限。
《韩熙载夜宴图》南唐顾闳中(910~980)
《春宫图》唐寅(唐伯虎1470-1524)
《回眸美人图》菱川师宣(1618-1694)
《户外游玩》菱川师宣(1680年)
“风中少女图”铃木春信(1725-1770)
上面这幅铃木春信的“风中少女图”,还给我们揭示了浮世绘雕版画的制作工艺,即每一幅画都是有画工、彩工和摺工三人配合完成的。实际上就是浮世绘的三道工序,缺一不可。
《山城板》鸟居清满
美人“大首绘”东洲斋写乐(生卒年不详)
《真美人》杨洲周延(1838-1912)
2、门派林立
浮世绘是描绘日本江户时代市井生活的百科全书,平民社会各富裕阶层扮演着描绘对象和消费主体双重角色。平民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使浮世绘形成众多流派,如:菱川派、宫川派、喜多川派、葛饰派、胜川派、怀月堂派、鸟居派、乌川派等。
浮世绘也呈现出各具特色的大家:开派大师鸟居清元;最早从中国绘画中汲取营养的铃木春信;第一个在欧洲大受欢迎的喜多川歌麿;江户时代浮世绘最大派系里的歌川丰国;第一个以猫的日常来比拟江户平民生活的歌川国芳;本展十二幅连拼风景神品《东海道名所图会》作者歌川芳虎;画作以幽默感和漫画意味著称的落合芳幾;“役者绘最后一道风景”的丰原国周;继承和发展丰原国周艺术最丰厚的守川周重;歌川国芳、丰原国周的弟子、著名的“美人画大师”杨洲周延。
现以歌川派来说明日本浮世绘各派产生和发展的大致脉络。该派著名作品如上第二主题《江城》之《东海道五十三次 》。
歌川派,是江戶時代浮世绘界中最大派系。日本浮世绘从1700年代至今,均深受歌川派的影向。
歌川派的始祖是歌川丰春(1735-1814),生於神奈川县伊势原市歌川村,故取名為歌川。
歌川丰春的门生人才辈出,初代袭名的丰国、第二代丰广,均留下不少永垂不朽的杰作。丰广的门生又出了给欧洲印象派带来很大影响的歌川广重;丰国的门生则有国政、国贞(后袭名三代丰国)、国芳等留名後世的人材。
自国贞袭名三代丰国后,歌川派逐渐形成庞大的集团,门生最多时二百数十名。
德川十一代將军德川家齐(1787-1837年在位)执政时期,家齐不但赏赐家徽给歌川派,並授予其自由出入日本全国各藩的特权,并將瓦版印刷品等的出版权交給歌川派主导,因此歌川派不受官吏或镇公所等官家机关的管辖。
歌川派是江戶时代的传媒机关,不仅画图刷版,其海报和宣传画的题材均取自当时的文娱界和演艺界中最风行的主題,引领时代风气。该派著名的人物有:歌川丰国 (1769-1825)、歌川国贞(1786 - 1865)、歌川广重 (1797-1858,原名安藤广重)、歌川国芳(1798-1861)、河锅晓齐(1831-1889)、月冈芳年 (1830-1892)、歌川国盛、歌川国虎、歌川广景、歌川安藤、歌川立齐、 歌川国盛 (1830-1861)、歌川贞重、歌川国辉(1830-1875)、 歌川贞秀 (1807-?)、 歌川国贞 (1786-1865)、歌川芳藤 (1828-1878)、歌川芳房 (1837-1860)、歌川芳幾 (1833-1904)、歌川芳员 (1848-1870)、歌川芳盛 (1830-1885)、歌川芳宗 (1817-1880)、歌川芳虎、歌川芳丰 (1830-1866)、歌川芳艳(1822-1866)等等。
3、日本动漫对浮世绘的传承
1990年代,正是儿子的童年时光,电视剧里每天都会在下班后的黄金时间播放动画片《铁臂阿童木》,那可是孩子们每次从幼儿园回到家后的一桩正事。从这部中国和日本家喻户晓童心追逐的节目中,孩子们荒废的这段童年时光可能还算惬意吧,这部片子的片头曲片尾曲是深入人心的。
前些年我们也循着儿童的视角欣赏了大名鼎鼎的日本动画片《千与千寻》,还到国家图书馆去欣赏了宫崎骏的动画片音乐,深感其水准之高,那些文字,比如说:当你进入密林深处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自己的名字,否则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常常使我们感动不已。
不论是万能神童阿童木、百折不挠的倒霉蛋儿千寻,我们都能够看到现代流行文化的日本动漫,隐约再现了些浮世绘中窥雏形和影子,可能也只有看过浮世绘,你才能理解日本万物有灵的信仰,才明白宫崎骏。2006年儿子去日本旅游,指着要去参观宫崎骏的工作室或者展览。
浮世绘与动漫
《铁臂阿童木》4个年代版本
《千与千寻》中文版主题曲《永远同在》
《千与千寻》日语版主题曲《永远同在》
《千与千寻》:多年后我们已经长大,回看,看出了很多从前不懂的事情,可我也无比怀念,当初纯粹的自己。片头主题曲中日语版都很好听,都上载。
4、对欧洲印象派产生影响
18世纪中叶,浮世绘借助欧洲世博会传入欧洲,正好遇上欧洲印象主义艺术发萌,在艺术风格及表现现实生活等方面,对印象主义代表人物德加、莫奈、梵高、高更、塞尚、马蒂斯都产生影响。
在印象派画家中,梵高可谓是浮世绘顶级脑残粉,他在书信中毫不避讳地流露出对浮世绘的推崇甚至崇拜:“我所有的作品,无一例外地透着日本艺术的影子。那些日本艺术家对我们的教导几乎是一种现实的宗教。"“我羡慕日本画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每一样事物都是那么清晰。他们的作品像呼吸一样单纯,他们以流畅的、简洁的笔触画人物。““如果你学习浮世绘,那么你会看到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一个哲学家和智者。”
梵高和莫奈的日本元素的绘画
印象派画家们的作品
5、幕末的青色和明治的红色
1747年,普鲁士蓝传入日本,1830年以后被应用到江户浮世绘锦绘中,葛饰北斋在《富岳三十六景》中有效使用了普鲁士蓝,才使得普鲁士蓝在之后的锦绘中流行开来。
1877年左右,一种名为伊红的合成染料在日本迅速普及。伊红有着比胭脂红更为浓烈的红色,在锦绘中使用了伊红以及之后的合成染料,才让我们对明治时期的锦绘有了红色的印象,并将其称为“赤绘”。
6、日本社会各界对民间文化艺术的鼓励和推崇
2015年,日本举办永青文库举办春宫画展,前首相细川护熙在记者会上发言。
浮世绘从其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已经构成日本文化艺术的组成部分,甚至是日本视觉形象的一种标志,其存续的原因,可能在于艺术家矢志不移的匠心,以及世界的感知和确认。
日本前首相细川护熙
日本春宫画
日本春宫画
浮世绘,不论是浮生性空的佛系,还是生命无常及时行乐的活色生香,看来都不是洪水猛兽霍乱社会,因势利导,随着从社会低层向上攀爬,高人韵士的加持和开宗立派,生出了些独特的范式和风格。这一已然过气的雕版纸绘锦绘,曾经缱绻之风波及欧美,似今仍然回荡在风花雪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