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学期间的日子十分愉快,经常想到一些事情就会高兴得脚心痒痒的。
1、一包什锦糖果
我是1965年上小学一年级的,1966年来到的时候,我问妈妈日历上的1966是什么意思,她说是年,年就是一种怪兽,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没有听懂她说的意思。很多年后才明白这组数字和年这种怪兽是什么,即:1966是按照西方国家公元纪年法的第一千九百六十六年;怪兽的年是中国传统大年三十晚上有一头叫年的怪兽半夜走过,把前一年的不祥之物都带走,所以叫过年,乡里采用放爆竹等方式驱赶它跑得远远的。
1966年六一儿童节有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就是学校给每个同学发了一包什锦糖果,使用大大的牛皮纸包装着的,里面有各色果脯和水果糖。我只尝过里面的一两种两三种,放在口里,香甜透体,五彩缤纷,是又一次美好的印象。不一会儿,大人就把这包什锦糖果收藏起来了,我记得他们是放在双层床上层靠外面的床头那个地方的,自此以后若干年,我始终没有找到,只留下那美好的记忆,总想重温。
这一年底文革开始后,每逢儿童节虽然都有一种希冀,却再也没有等到发糖果了。原来每个星期天还有人用板车推着各种糖果走家串巷的也没有了,就连街上的五光十色的糖果种类也很少了,从我们原来住的马路槽家属房子附近甘龙洞水井坡上的方家烟酒糖店的品中看,只剩下方饼干、秤杆糖和一种简易糖纸包的水果糖,中秋节的时候会有印着红字或绿字的白纸包装的苏式月饼卖,我买过一次这种月饼,5分钱一个。
大纸包里面的好吃的大概有点像这个样子,寻着了好多年也没找到
2、动物庄园
可能是因为物资紧缺,那个年代有两件代表性的事情,一件是家家喂养鸡鸭鹅猪狗,另一件就是家家做家具。我家喂养的鸡和鸭都是成群结队的,再加两只鹅一头猪一匹狗,好生热闹。
鸡是机警灵巧的禽类,再亲都会与人保持安全距离,就是你扑过去时它刚好可以从容逃逸,只有在喂食的时候它们才顾不过来会与人靠近一些。鸭子则相反,突然伸手就能够抓住。鸡和鸭看人的方式不同,鸭看人会把头一歪,鸡不用歪头就能盯住你。鹅与鸭类似,就是更笨拙一些,它们的这些秉性自小如此。禽类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群居,并且十分热闹。
鸡鸭鹅是以身段决定命运的,也就是我们人认为它们长大了,就会杀来满足口福,所以一般它们当中公鸡公鸭公鹅都活不过两年,能下蛋的就看其生育能力了,更年期就会被宰了。但是禽类最容易感染瘟病,凡是鸡在白天打瞌睡,就会很快被宰,有时候死在圈里,那个年代重来不会埋掉,太浪费了。对我来说,都是让它们好吃好喝的,陪伴它们的一生。
猪狗都是哺乳类动物,与人的亲近感显而易见。与你想象不一样的是,猪更加通人性,而且是分享了猪生,最明显的莫过于好吃和喜欢挠痒痒,饿了就会叫,有时甚至会狂叫和啃门板撞门板。它躺着的时候,只要你人在身边,它会不是给你“嗯”一声。只要是猪,不管是五百斤大肥猪还是一两斤的宠物猪,你可以试试,给它肚皮挠痒痒,抠两下它就会不动了,再继续,肚皮就会探过来,再继续就会哐当一声倒下,让你抠。狗的最大特点就是服从,它总是被动接受人的指令,十分迅速灵巧。这也是城里的女人爱养宠物狗的原因吧。实际上猪比狗的智商要高的多,只是动作显得笨拙罢了。
现在真是难以想像,在那个年代里,一个小小的家庭空间可以有那么多的动物相伴,与其说我们养着这些动物,还不如说我们生活在动物之中,共同形成一个世界多种声音,各行其道,琴瑟共鸣的利益共同体,一个和谐的田园诗般的动物庄园。
小鸡,生下来就知道躲开人这种可怕的动物
公鸡有想法,母鸡没意见。禽类有个特点,雄性的都光彩靓丽,跟人想反
小鸭,生下来就不怎么知道躲开人的危险
鸭子,难看的肯定是母的,炫彩的就是公鸭
鹅妈妈和鹅仔。一般来讲,鹅认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我家当年的狗叫乌嘴儿(鼻子黑的),就是这个样子,它会很通人性,随时呵护你
猪就是享受型的了,这张照片一定是给它抠肚皮的时候那种姿势,其嗅觉也不比狗差多少
好吃懒做,应该还很好色,只是在它看来,人间美女太丑太丑,提不起兴趣
3、婆婆的菜地
介绍上海杨韶荣先生私人博物馆《百履堂》的时候讲过,我的婆婆(祖母)是纯农村劳动妇女,光绪年间的1901年生人,汉族妇女通常都要裹脚,她是标准的小脚,穿的却不是三寸金莲,而是黑色小鞋,她自己做的。看来在三寸金莲流行中国的1100多年的大时代里,不论城市的大家闺秀,如杨老先生的母亲,还是像我的婆婆这样地里刨食的农村妇女,包脚和女红却是高度的一致,在城市表现为五彩缤纷的绣花鞋,富有中国传统旧文化的审美情趣;在农村,仅仅就是身上衣裳足上鞋,没有什么花样和色彩。
婆婆自己做的小鞋就是这个样子
以前的图文还讲过,我家这四兄妹都是婆婆一手带大的。婴儿坐箩兜,里面垫上布包草木灰和破絮,个个养的胖胖的。我们大了点还很粘她,寸步不能离开;再大了点她也不会成天看着我们,而是我们看着她,凡视野之外,我们就会恐慌,哭着去找她。
婆婆带我们用的箩兜
除了洗衣做饭带我们,她还种了一块地,有5*15平米那么大,主要种四川老家的牛皮菜和胡豆。牛皮菜是很贱的一种生命力极强的蔬菜,一种就活,短缺的年代主要吃这种菜,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伤胃。有一次收胡豆,应该是1964年小妹出生之前的事情,天一黑我和大妹就要睡觉,婆婆只能把胡豆连植株都抱到家里来拨,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不进里屋睡觉,夜晚见不到她就不上床,结果我和大妹就在地上的大簸箕里面睡了。那一次真的太困了,见不到她就恐惧,可能是怕鬼吧。
牛皮菜,四川农村常见的充粮吃的,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伤
4、杜叔叔的半导体收音机
杜元清叔叔是父亲的至交,他们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东北学习的时候建立起来的友谊。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就是在杜叔叔那个学习小组的。也可能父亲盯上母亲后,杜叔叔和他里应外合促成了这桩我们毫无发言权的良缘。
我的父亲和杜叔叔
小时候对杜叔叔有几件事情印象特别深:一是经常从正安县帮我家买天麻等名贵药材,听他们讲,天麻分明麻和萌麻两种,后者是深埋地下的,比前者贵的多;二是常从正安带蟠桃来,那个年代遵义好像没有这种桃子;三就是他常常随身带的半导体收音机了。
那个年代能够买一台上海产的带真皮包装的半导体收音机,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杜叔叔一表人才,穿着入时,还有一颗金牙,我们都很羡慕。但是第一次见到半导体收音机着实把我震住了,因为我看见旅行包里收音机的深褐色外皮的局部,以为是盒子枪,还把一个叫高永强的邻家小弟叫来观摩,都连声啧啧,我也非常欣慰地感觉到我们家来了一个不一般的人物。
后来我1975年遵义四中高中毕业,本来和一些同学申请去西双版纳干革命不成,就到正安县插队落户了,就是因为杜叔叔在正安县。
1975年父亲送我下乡,当年的公社办公楼房还在(今年4月摄)
5、家里和外面的世界
小时候,那个年代不知天高地厚的懵懂少年,家里亲情暖心,再加上动物庄园的景象,还是十分惬意的。但是有几件事情,在现在的孩子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一是每天早上醒来两件事:摸虱子和嚼鱼肝油颗粒。冬天的时候都是穿着棉毛裤睡,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裤缝里摸虱子,指甲一刮,总有收获,裤缝接缝处就更多了,只是事到如今没有留下痒的记忆;再就是妈妈给我买的鱼肝油,说是爸爸戴眼镜,为了我将来的眼睛好才买来强迫我吃的。我经常倒出十来颗,咬破把腥味的油汁挤掉,空壳整齐地排在床头木板上,等全部挤完后,一下全部吃掉,有点甜味,在那个年代还是很可口的。
二是抗打耐摔。小时候没有少挨父亲的打,转身就没事儿了。有一天夜间从双层床上面摔了下来,脑袋正好撞在米坛子上,居然又抱着米坛子睡到天明,第二天发现头上一个乒乓球大的包,也没有影响白天去作孽。
三就是盼过年,就是为了有可能得到的一块钱的红包和糖吃。
四是盼毛主席下达最高指示,每当那个神圣的日子来到的时候,好像都是半夜放鞭炮和礼花,敲锣打鼓的,好生热闹,好生激动,就是好玩。
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甚至物也非了,但是父母及婆婆以及嬢嬢和四川、重庆老家来的亲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切和温暖,以及那些中青年时期就被我们宰了改善伙食的鸡鸭鹅和它们的小心翼翼与我的亲近的简单透明的眼神,以及快乐的猪,衷心的狗所给我们情感的滋润,看来对我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那是一种《庄子-齐物论》中所揭示的超越自我、人类的天地间的大爱。
在那个短缺的年代,我们觉察到了一种颜子之情状,如孔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这倒是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想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