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一个人在其中的角色却因势力和趣志而有所不同。
在遵义丝织厂预制场从1964年到1970年那段上中学前的日子,小伙伴儿们的玩耍分三个层面,形成三种类型的共同体:
一是亲情型,就是一家兄弟姐妹自然形成的那种亲近而不亲密的亲情共同体,在小江湖中是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是这种关系都是亲人,而且有年龄差,许多事情玩不到一块,只是弟妹被欺负了,会设法收拾别人。还有就是,偷鸡摸狗作孽的事情反而要避开弟妹,怕被告状。
二是神秘型,就是因共同的兴趣,特别是一些勾当攻守同盟而形成的的名誉或物质的利益共同体,江湖义气为其主要特征,往往是一个大孩子手下有几个充当代理人角色的小兄弟,在小江湖中往往成为主角。作孽害人之类的事情往往产生于这个群体。一旦有事儿,大人出了狠揍自家小孩之外,首先就是去找大孩子的家长算账,如遇护短,大人就会打骂起来。
三是地望型,有点像国家,平时大家一块玩儿些公共型游戏,那时就没有江湖,不以兄弟姐妹和神秘关系分,只是在区域内遭到外区入侵,比如说打了区内小孩,特别是区内女孩子被欺负等,那个时刻很有号召力,往往一呼百应。大型的群架就是以地望分的,但这种情况不多,一旦发生就很严重。那年头我们还稍小,却见过打起群架来板儿砖扪头的场景,着实吓得不轻。
所谓公共型游戏主要是男孩子玩的游戏(由于女孩子往往不在小江湖中充当重要角色,她们玩的跳皮筋、跳海、沙包和骨子全国好像都差不多,没有地域性差异),不包括办家家那类幼稚游戏,主要有:
1、打三尖角
就是撕下书籍纸张叠成三角状,用来赌博,输赢三尖角张数。我就硬是把老爷子买的好几百页的《新名词字典》给撕光了。
打三尖角的玩法是:在地上画一个小圆圈,放入三尖角,在10米左右投铆(一种1厘米厚10厘米直径的金属圆板,一般都是从工厂机器上取下来的大型螺垫),以放入三尖角的张数确定投铆顺序,顶出圆圈的三尖角为胜利果实,一般头一两手就要顶出一大半,后面的就看前者手技了。
这是一种较大型的群体游戏,牛人下码多,往往一大堆,大家就很激动,参加就会形成夹道观望,赢了喝彩,臭手就起哄。
这种游戏已经流露出人性来了,如果势单力薄的孩子大赢,常常会被哄抢一光。我有一次被抢,便愤怒地往哄抢人群中扔拳头大的石头,只要不砸破头见红,都会没事儿。
三尖角的叠法如下:
2、打烟画儿
就是拍烟画儿,把香烟盒纸叠成半圆柱状,用手指夹着轻轻投下,凡是凹口向下盖着的就是赢的,没有翻过来的就轮着递延,直至拍光。
打烟画儿可算是我们小时候的最有技巧和最有档次的游戏了,一般是大一点的孩子玩,有时大人还参加。打烟画儿一次好几张,高手玩时会有大几十张,只要手能够捏住。
烟画儿根据香烟品种,价码差别很大。贵州那个时候生产《蓝雁》和《朝阳桥》等有限的几种香烟,省外的有《大前门》、《玉兰》、《黄金叶》、《红炮台》,国产烟画儿价码最高的是解放前生产的《美国十二万青年》和《察哈尔》。具体价码示意如下:
《蓝雁》 1个
《朝阳桥》 2个
《大前门》 10个
《玉兰》 20个
《黄金叶》 50个
《红炮台》 100个
《美国十二万青年》 随人作(就是你说多少就值多少个)
《察哈尔》 随人作的随人作(你说值多少张《美国十二万青年》就值多少个)
解放前的烟画儿,我只见过《察哈尔》一眼,这种名贵烟画儿,不会真的拿来玩,只是收藏展示。能够收藏这种烟画儿的都是说“遵义市某人有”、“贵阳市有个人有”等更大的区域范围,往往会得到羡慕的啧啧声。
烟画儿的叠法和玩法示意图:
3、打糖纸
叠法和玩法跟烟画儿差不多,只是小屁孩玩,大一点的还玩这个就要遭到耻笑。
糖纸中上海的价码高,有两种糖纸是不要的,就是玻璃糖纸(透明的)和广西“幸福”水果糖纸,被排除在外。
4、硬币丢洞
这就是不言自明的赌博了,大人见着就是一顿打。那个时候,5分钱就可以买一个苏式月饼。中秋节快到了,现在苏式月饼不便宜呀。
5、小额的赌博
大一点的孩子玩纸牌赌博,叫“扯马股”,有点类似21点。这种赌博被大人发现后果就十分严重,往往被当作划分好人和坏人的行为。
6、打珠子
就是玩玻璃珠,就是把玻璃珠推进较远的洞里去,进一次洞就赢一颗玻璃珠。
1970年我的表哥从重庆光着脚爬火车来遵义,他打珠子水平了得,有几个孩子先是骂,后来都想揍他。
7、耍码子
就是交女朋友,这在当年几乎与流氓等同了,要是被发现,男的叫流氓,女的叫阿飞,也就是女流氓的意思,我还见过女流氓被判刑的。小时候有个不太熟悉的大男孩,只知道他很会讲故事讨女孩子喜欢,就是因为谈恋爱被作为流氓枪毙了的。前些年有部电影也反映了这样的事情。
那个时候男女之事是天大的事情,时任国家副主席王洪文还专门主抓查禁《少女之心》,那是一部色情小说,是一个叫做曼娜的女子谈她的性经历,相比于中国早年性学家北大的张竞生上世纪20年代的性学报告《性史》,只是更多了些文学夸张。张竞生在北大时与胡适等一个层次,只是此公研究和公布国人只干不说的那档子不雅事儿,“太不道德”了,以至于声名扫地。
值得一提的是对同性恋的不宽容,十分严厉,那个年代同性性行为是入刑的,叫“鸡奸犯”,针对的都是男同性恋,女的还没有听说过。王小波有篇小说《似水柔情》,就是反映当年北京中山公园内同性恋场所的,拍成了电影《东宫西宫》,电影不太成功,但思考的问题有前瞻性。
邻居和团伙
我们遵义丝织厂在计划经济时期是十分红或的国营企业,美女云集,我记得那时候厂里有辆公勤车牌照是“22-14234”(当年用编号代表省份,贵州是22),每当公勤车出入,那份热闹真是热气腾腾的。到了文革后期的时候,男女之事就比较宽松了,常听到几个叔叔阿姨玩儿的比较开心的事情。有一个很熟悉的阿姨,一与老公吵架就不让老公进屋,还找个帅哥来睡觉,还声称快活,有一次我在别家玩,就见到那位身高一米九的老公说他“没有办法呀!”看来那也是中国男女授受不清传统千年大变局的前夜。
丝织厂的家属房子主要分马路槽、厂里面和预制场三个区域,我们预制场也就两栋平房,每栋房子从中隔墙对半分,隔成若干家人。
邻居分布示意图
儿时的邻居名录
我小时候居住的遵义丝织厂预制场,顺着洛江有两栋平房,每栋前后两排。我家住的是靠河边这一排的背河一面的136号。这里的两排房子,加上医院三套房子共有住房39套,前后有六家人搬走搬来,即总共住过45家人,共有279人,除开大人,包括父母和10个祖父母辈的老人100人,仅小孩子,即坝坝娃儿,初算就有179人。各家人员是.:
临河一栋
A1龚庭长、卢淑兰、龚平、龚文
A2肖辰景、穆世英、穆外婆、肖治明、肖治强(丑二)、肖什么、肖治红
A3杜芝荣、李莲容、杜黔生、杜春花、杜小芬;后为彭远柱、女、大女儿渣渣、二儿蛮子、三女、四儿小讯
A4王登喜、余芳桂、任大秀、王更生、王智丽、王琪瑶、王红斌
A5程惠全、李勤英、程英、程芳、程义、程蓉
A6杜大坤、杜妈、9个子女、杜光辉、杜光碧等,后为封金全、沈明先、封志刚、封志强、封志中(封老五)
A7高胜精、肖顺珍、高永华、高永强、高永红
A8杨锡文、代素先、杨方元、杨方进、杨方中、杨方珍、杨方强
A9张庭中、周德芬、张仲平、张仲霞、张仲庆
A10曾传硕6个子女当时是地富反坏右搬走后是张光文、王庆芳、张霞、张丽、张什么
A11刘继昌、李国华(刘妈)、刘顺华、刘顺明(秋林)、刘顺芳、刘小红、刘顺才、刘顺康、刘顺强(刘老六)等6个子女?
A12雷朝明、丁中英、雷光全、雷光明、雷光义、雷光碧
A13邓开德、刘红芬、5个子女
A14龙应田、女、龙婆婆、3个子女
A15杜太林、熊桂珍、杜老大、杜贵良、小儿子丫头(小儿麻痹症)
A16杨、崔、炎炎、杨朝建、杨朝美、杨四妹、杨五弟、杨家搬走是蔡拐子、李强碧、3个儿子
A17吴文仲、女、吴学思、吴学辉、吴学中,吴家搬走后是邓开德、刘红芬、5子女
A18陈少文、蔡永珍、陈德林、陈德英(后更名陈香)、陈德江(冬生)
A19李志寿、冉芝兰、李益金、李益品、李益珍、李益香、李益芬、李益芳
A20阮仁云、罗才英、阮小陶、阮冬冬、阮冬华、阮冬庆、阮享丽、阮路全、阮小明
不临河一栋
B1梁敬来、刘富群、梁杭生、梁秋霞、梁秋芳
B2龚再义、庄容、龚维诺、龚维刚、龚维娜
B3吴培源、李新学、吴洪光、吴洪兵、吴洪俊
B4左德云、张林英、左贵川、左朝英(左妞儿)、左俊、左文伟
B5何换明、马永华、何平、何蓉、何宝光、何琼
B6李恒才、周国秀、李玉群、李志强(儿马婆)、李玉莲、李志恩(恩娃儿)
B7韩锡臣、雷素琴、韩剑萍、韩剑波、韩俨(三弟弟)
B8黄开勋、冷远华、黄英、黄震、黄培
B9曾再华、朱飞群、黄敬忠、曾川义、曾丽容、曾建容、曾庆容、曾川伟
B10官国志、女、官老大、官老二、官老三、官四妹、官正委
B11王长和、黄贵英、王书琴、王慧琴、王玉兵、王玉琴
B12李如英、陈、李东元、李松和、李四儿
B13刘文举、王爱华、刘小慧、刘小丽、刘三儿、刘四儿、刘老六
B14兰泉方、冯桂珍、兰外婆、兰靑林(大毛)、兰春林、兰卫文
B15张正新、何世华、张加杰,张老二,张三妹,后来是张俊家搬来
B16陈发奎、吴玉先、陈丽、陈燕、陈林、陈宇
医院一层三家人
C1曾家、叶庆龄、曾真、曾艰、曾义(黑三儿)
C2徐家、余明英、徐圆圆、徐惠才、徐琳
C3肖军、陈素珍、肖湘黔、肖如泊(丫馒头儿)、肖玲
我家从1964年到1990年父母搬家到捞沙巷,一直住在这片叫做”预制场“的地方,我是1980年上大学后离开这里去武汉上大学的。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公路,这就是人世沧桑。
能够记得的邻居就这些了,还有两家弄不清了。退休后写点回忆也就是想提醒自己曾经在这里与这些人同呼吸过,那时候遵义碱厂放出来的氯气,经常是早上把人呛得喘不过气来,几乎人人咳嗽,按现在的标准看,就不可想象了。一战时的毒气弹就有用氯气的,要是我们上去就可以不带防毒面罩:)从这一点看,我们的国家和社会的进步不是一星半点。
写的这些东西纯属小众历史,其中有些信息,也许今后还会帮助我们想起许多的东西,也算是给后人一个参考,更加有益于提升我们的生存价值。
我的童年是比较孤僻的,主要是胆子小一点,大点的小孩子叫干的一些事情不敢也不愿意去干,所以基本上也没有孩子把我当成其拜把兄弟,这样的结果可能就是大的事情不犯,小毛病不断。那样的日子实在太孤独了,所以后来还是与后排吴文仲的长子吴学思关系较近,但总体都算比较弱势的群体,所以也就很少去折腾别人了。
我的小学同学,隔壁邻居杜黔生亲近的杨二毛(杨朝建?)就属于比较厉害的,所以每当我们发生冲突,我往往自信心不足。
我们这两排房子有比较出名的“三生”的说法,就是我和杜黔生,再加上对面后排梁敬来家长子梁杭生,“三生”以顽皮著称,我在其中算是最弱的。有一次和梁杭生打架,他以李小龙的架势,我先就有点虚了,后来他两下子把我的鼻血打出来了。后来他见到我就比一下姿势。再后来我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师友白世明,就成了要好的朋友了。
梁杭生可是个神人,曾经与一个美丽女子要好,后来先后娶了其俩女。可惜他走得较早。杭生的妹叫梁秋霞,就是我以前文章中说的小时候被蛇咬过,我还到市医院去看过的,后来在高考补习期间我们还有点意思,她的妈妈也很喜欢我,每天送好吃的,就是我的父亲与其父水火不容,再加上我1979年高考理科落第,就没有心思往下走了。一块学习时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外国一个物理学家娶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后来女人跟别人走了,他却矢志不渝地爱着她,最后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她妈妈还考我们英语“瞎子”怎么说,我说blind,得到狠狠的夸奖;还问联合国秘书长是谁,我当时真就不知道,梁秋霞说”瓦尔德海姆“,我觉得她很厉害。我对她说,虽然我当作家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成了作家,我不会忘记写她和她讲的故事。
幸好我还能够记住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写出来的可能多有不堪,如父母吵架打架、骂老人伤伙伴等等,但这些绝非童年生活的主流,更多的那些馨馨家园的温存和惬意,亲情和友情,如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宁娜》中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我们随处可见的人间美好,真的就是相似的,虽经历了不同的社会变化和对外开放,但生活本身却都给我的身心注入了一种晨星般的希望和友善,使我拥有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感知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我这个人经历丰富却不世故,无大作为却不气馁,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比较快乐的人,并将自己的快乐泱及他人。
南宫山的火车
小时候平时只顾疯玩儿,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常常听到关山后面十里以外南宫山火车隐隐传来的隆隆之声,那里有什么,那些火车又开去哪里,始终是个问题困扰着我的童心。我曾经与挚友杜黔生从南站沿铁路走一站到达过南宫山,还见到了火车机务段的车头调头装置,也在铁路上和那里的垃圾堆捡了些糖纸和烟画儿,却始终没有弄清楚究里,只是有一次在火车南站看到的售票牌中的几个东西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最远的一站是齐齐哈尔,票价33.60元,到重庆票价才5.10元,就要做一天(8小时)的火车,那么齐齐哈尔是不是就到了天边了呢?
1968年和妈妈去重庆,就是坐火车去的。那次火车晚点十几个小时,也就是整个晚上火车都停在站里。那天晚上站台上非常热闹,人们的主要兴趣点就是展示和交换毛主席像章,每有一种新颖的,就会引来喝彩声。我在火车窗上见到过一个人把整个站台都弄得轰动起来了,就是他突然解开绿军装的外衣,露出满汗衫戴的各种样式的毛主席像章,人们边喝彩,边跟着他跑,既惊异,又兴奋。那种场景,现在真是无法想象的。
那一次去重庆,当蒸汽机火车进站时的轰动,震撼了我。开网重庆途中,一直很兴奋,非要把头伸出车窗外去盯着火车头和外面看,哪怕眼睛时不时钻进煤渣子,也在所不辞。
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并鼓励儿子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