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故事四

五七农场新天地的16个瞬间

饶洪生

2022年11月19日

1、憧憬五七农场新天地

三十年前，也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一部电视连续剧《渴望》曾经风靡全国，万人空巷。然而最打动我的，还是它的主题曲《渴望》，不仅旋律深沉忧郁抒情，而且歌词还集中形象地概括了我们这一代从动乱年代走过来的人的艰辛历程和丰富情感，深刻地拨动了我的心弦，令我感慨万千。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每当听到这首歌曲，深味它的歌词，总会意惹情牵，激起共鸣，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地遥忆起五十年前我的那个火红的青春岁月的故事，依然热血沸腾，记忆犹新。

1972年12月，实验室引火烧身的失火事故刚刚过去一个月，隆冬时节已经准时到来。寒风凛冽，两手冰凉。我解除了额上的白色绷带，从镜子中看到，烧伤处已经痊愈，两眉已经茁壮长出，脸上的丑陋已经消失，好像革旧立新、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完全告别了伤兵的模样。我不由喜从中来！

就在这时，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在学校疯传。学校要派遣班级去五七农场开门办学，探索教育与农业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新路。许多同学都开始憧憬五七农场新天地。

这处学校的五七农场，地处距离遵义市城区四十多公里的绥阳县，距离绥阳县城四公里的一个叫马槽沟的地方，有田土上千亩。

上世纪六十年代，这里曾经是一处劳改单位，对外名称是遵义劳动大学，有许多捉奸犯科的刑事罪犯曾经在这里接受强制劳动改造，去恶从善，重新做人。

1968年以后，这里转变成为遵义地专机关五七干校所属第五连所在地，近千名公检法系统的走资派、机关干部曾经先后下放这里，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接受再教育，改造世界观。

1971年“9·13”事件后，这里突然人去楼空，沉寂下来。

1972年，遵义四中阴差阳错，接手这里，很快开辟成为开门办学的五七农场，准备把这里打造成为教育改革的新天地。

学校最后决定，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由初二年级完成。初二年级的每个班都要轮流依次前往五七农场，要在那里驻扎半月，实行半农半读，学生一边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改造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灵魂，树牢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一边还要坚持文化学习，要做又红又专的新人。

       我们那个时代的歌曲《我们是革命的新一代》，我们是以同样的激情唱着这些歌来到绥阳五七农场的。

2、挺进五七农场新天地

正值隆冬时节，我们初二（1）班作为全校的先锋，奉命整建制前往，挺进五七农场新天地，拉开了我校学生半农半读、走教育与农业生产劳动相结合新路的序幕。

对许多同学来说，平时天天从家到学校，又从学校回到家，过着一成不变的“两点一线”的生活，生活空间十分局限。从小到大，十几年来，还没有走出过遵义市并不大的城区。这次要奔赴学校的五七农场，将是他们第一次走出家门的远征，谁不兴奋呢？

然而，五七农场究尽在哪里，是个什么地方，大家都茫然不知。只是在心中早把那里想像成是一处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四季如诗如画的地方，肯定会美不胜收，肯定会快乐无穷。哪里会想到那里其实是一个困难重重，矛盾迭出的地方。

两辆遵义运输公司的破旧的美国产“道奇”大卡车，载着全班师生，沿着山区一条省际公路，其实就是一条蜿蜒曲折、上下起伏、途经许多田野和农房、无限延伸的碎石公路，一路风尘仆仆，爬山下坡，翻山越岭，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山路颠簸，终于把近六十名心怀革命理想、准备战天斗地、要练一颗无产阶级红心的纯洁男女少年安全送达了五七农场场部。

本文中主要提到的师生

3、现实的五七农场新天地

从热闹的城市，来到地广人稀的五七农场，置身在青山田野之中，呼吸着新鲜清新的空气，无不心旷神怡，十分欣喜。然而，当同学们脚踏实地，看到眼前的真实情况，其实并没有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如诗如画的浪漫美景，也没有小桥流水、亭台水榭、花木扶疏的别样景致，只有风萧萧的山岗，只有孤零零的几排简易而破败的房屋，一片荒凉，又都不免心中一惊，顿时失望起来。大家引颈四望，场部就座落在紧挨公路的一座小山岗上，四下都是鳞次节比的农田，油菜和小麦刚刚长出嫩绿的幼苗，生机并不明显。场部建在一块土坪上，三排简陋的砖房有序地依次排列，每两排房屋之间相距五六十米。第一排房屋与第二排房屋之间，泥地上立着两个相对的孤零零的陈旧的木制篮球架，篮球架下生长着几簇荒草，令人感叹唏嘘。可以想像，过去这里一定也曾有过篮球竞技，也曾有过助威喧哗的声响，如今俱往矣！第一排砖房是平房，有六间房间一字排开，是宿舍房。第二排砖房也是平房，有四间房屋一字排开，是场部办公用房和职工临时住房。最后一排砖房是一栋两层的砖木楼房，每层都有四间宽房，每间房里都有许多课桌木凳，前方墙壁上都有一张黑板，尽管满是尘灰，仍然遮掩不住这里曾经是接受文化知识教育的地方。一个原来在学校做后勤工作的职工，现在在这里负责农场的管理工作和保卫工作。他姓江，四十多岁，头发长，二分头，脸上横肉紧绷，长满络腮胡。他快步来到车前欢迎远道而来的师生，帮助同学们从卡车上搬下行李，准备指引师生分别去到事先安排好的简陋宿舍安顿。女生被安排住第一排平房的三间简陋宿舍，男生被集中安排住最后一排两层砖木楼的一楼角上的一间大房间。两只土狗凭借灵敏的嗅觉，也来凑热闹，像是人来疯，热情奔放，奔跑不疲，就在宿舍门前乱窜，好像非常饥饿，到处寻食。看到这样的情景，同学们才感到饥肠辘辘，想吃午饭。江老师核实了我班同学的具体人数，准备安排每天的伙食。他大声说，“今天只能安排一顿晚饭，下午五点半钟开饭。从明天起，每天按时开三餐，食堂在山下紧靠公路的一处平房里，吃饭要准时，过时不候。伙食饭钱菜钱，每人每天按四角钱加一斤粮票的标准，收取十五天。如果用不完，可以退还钱粮。生活委员一会来办公室统一办理，领取饭票菜票馒头票。”同学们突然要面对当天没有午饭的现实困难，女生还好办，她们的行李里，总会多少带有一些吃的，可以轻松对付。相比之下，男生就没有先见之明，明显准备不足，可能要受饥挨饿了。他们的行李里除了被褥、席子、油布、洗脸盆、洗漱用具、饮食用具、学习用具、几件换洗的衣裳外，根本没有充饥的东西。现在饥饿紧迫，一些人已经在心里盘算，在这前无村后无店的地方，自己该去哪里找点东西充饥，度过眼前的饥饿危机呢？彭老师立刻大声交代：“一，今天没有安排午饭，需要每个人自己克服。”“二，大家立刻进入宿舍，打开行李，铺好床铺，整理内务，打扫室内外清洁卫生。过后要检查。”“三，班长吴安蓉还要带领班干部去最后一排楼房，把一楼角上的一间教室打扫出来，安放好桌凳。要做到窗明、桌凳干净、地无尘！”“四，下午四点，全班同学准时在打扫干净的教室集中，有重要事情交代。“五，如果外出，一定要结伴而行，按时返回。千万注意安全！”“六，我的住房位置，就在中间那排平房的第一间，有事可在那里找我。”彭老师的话就是命令，大家闻声而动。顿时，宿舍内外人声鼎沸，热闹起来。这种久违的、连续不断的、嘈杂的热闹声音，迅速驱散周围的寂静，响彻山岗，让这座荒山野岭有了生气，重现勃勃生机。

那个年代的号召

4、要为五七农场第一餐午饭而奋斗

农场的大喇叭为了欢迎我们，不停地循环播放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国际歌》四首歌曲，烘托热闹气氛。

我猜测，由于条件限制，农场可能只有这四首歌曲播放。按照常规，有大事开始时，都要播放歌曲《东方红》，表示庄重引领；事情进行中或是结尾，都要播放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表示欢快圆满；特别重要的事情结尾，一定要播放歌曲《国际歌》，表示任重道远，理想一定要实现；强调纪律，一定要播放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踩着这四首歌曲不同的节奏，听着这四首乐曲十分熟悉的旋律，背着行李，进入男生宿舍。我的床铺正好与宋华、刘红建的床铺紧紧挨着。我收拾了好一阵，才费劲铺好床铺，但是床单歪斜，被子折叠不成形，整体还是零乱，与宋华、刘红建二人收拾的床铺简直无法相比。他二人均来自军人家庭，他俩打的背包就很规范。解开背包，铺上床头，床单整洁，被子折叠成有愣有角的方体形，十分坚挺。军人使用的黄绿色挎包端正地挂床头，洗脸盆、热水瓶整齐地放在床下顺手的地方，十分规矩。一看就知道，肯定受过军人的影响，训练有素。我很佩服！好多同学还在慢慢折腾，精心布置属于自己的窝。我们三人已经在床沿坐下歇气，集中思考解决眼下饥饿危机的办法。我长叹一口气，说，“还是该带点干粮，哪个晓得是这种情况嘛！此前坐在汽车上，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颠簸，我的肚子很灵敏，早就闹革命啰！”刘红建瞪起牛样的大眼，口发牢骚，“给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就发慌哈！我现在就好发慌啰！”宋华却遇事不慌，还比较镇静。他老教练地闪动两只小眼，心生一计，用手掌遮住半张嘴巴，低声说：“人以食为天，天无绝人之路。一会打扫完了室内外的清洁卫生后，我们一起出去转一转，是要想点办法才行。不能画饼充饥，更不能坐以待毙，万万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囊哟！”我们牢骚发泄，不想却成为秘密集会。我们本来就志同道合，眼下更是感同身受。宋华一呼，我们就响应。心中作好了行动的准备，决心寻找到解决眼前饥饿危机的途径。主意已定，我们抬起头来，看见一些关系密切的同学也是三三两两相聚一起，低声秘谈，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判断，好像正在谋划某项迫切的事情。我立刻意识到，表面看似平静的宿舍，其实已经暗流涌动，有人肯定要为一顿充饥的午饭而奋斗。实事求是地说，到饭点就要吃饭，本来就是人的天性，这种生物性本能与生俱来，总是无法改变，也是不能压抑的，肯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哪怕是先贤圣人也会感同身受，完全赞成的。我忽然记起，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在《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有言：“人们必须首先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我醍醐灌顶，顿时一喜。心想，我们从小就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已经成为唯物主义的忠实信徒，坚信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恩格斯早就把吃排在人类活动的第一位。因此，按饭点吃饭就是必须的。我们应该遵照革命导师恩格斯的教导，拒绝饥饿，赶紧想法找到午饭吃，这才是正理。我向宋华、刘红建传递了这个信息，为午饭而奋斗的行动就有理论指导和强大的智力支持，我们三人都露出了笑脸，喜形于色，手舞足蹈起来，情不自禁地合着大喇叭正在播放的《国际歌》的旋律和节奏，低声唱起《国际歌》来，“要为真理而斗争。！”

由于人多力量大，打扫室内外清洁卫生的工作很快就完成。宋华一个眼神暗示，刘红建和我心领神会，三人前后悄无声息，离开宿舍，从楼房后面的一条羊肠小道，奔下山岗。突然，身后有急呼声传来：“你们到哪里去？等到我们嘛！我们也要去！”我们转身回望，只见石健像一个机灵的一定要赶路的小孩，正由远及近，急速跑来，他的身后还跟着王更生。宋华向他俩说，“我们不是班干部，有点自由，现在要去找点吃的，总不能画饼充饥，自甘受苦噻！”刘红建向他俩说，“我早就饿得发慌，现在，肚子革命得厉害呀！”我向他俩说，“革命导师恩格斯早就说过了，吃是人类活动中第一位的活动，我们现在就是遵照恩格斯的教导，去找午饭吃！”石健激动地说，“我也想跟着你们去，找点午饭吃！”王更生附合地说，“我自愿参加，你们的午饭行动！”我们会心一笑，不忍心拒绝，同意他俩加入。于是，一个月前一起经历了引火烧身实验室火灾事故的主要人物，又在这五七农场的荒山野岭重新聚集，在山间小路上鱼贯前行。刘红建走在前面侦察探路，我、石健、王更生三人，紧紧跟随，走在中间，宋华在后面断后。这样的做派，好像是去完成一次秘密的军事行动。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刘红建发现了情况，他手指山谷不远处的一块平地，惊奇地说，“你们看！”按照着他的手指方向，我们都看见山脚不远处确有一大块平地，那里矗立着一幢崭新的红砖二层楼房，楼房前竖立一根高高的金属旗杆，旗杆顶端飘扬着鲜红的五星红旗。楼房外的开阔平地上建有一处标准的水泥篮球场，有两个标准的金属篮球架相对而立；旁边还建有一处标准的四百米田径运动场，场中还有两个宽大的足球门，并且都系上了足球门网，相对而立。这样的硬件设施，我们遵义四中没得，遵义市的中小学更没得。我们十分好奇，快速走近，想一探究尽。一楼正门边张挂着一块长条白色木牌，上有红色大字“3535厂职工子弟学校”。小心进入正门，就像进入宫殿。到处干干净净，地洁墙白窗明，到处一尘不染，十分亮堂。走进一楼角上的卫生间方便，墙上贴满白色的瓷砖，卫生洁具统统是洁白瓷具，还有冲水设施，没有丝毫异味，完全可比我曾去过的遵义宾馆。我们这些自诩是从遵义市来的城市少年，来到这荒郊野岭的农村，总是自满骄傲，目中无人。可是在眼前的现代文明面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通过对比，这才晓得，我们真像《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真像一群地道的乡巴姥来到了上海大世界！谁会想到，眼前尽是惊奇，在这茺郊野岭竟然还深藏着这样一所现代化的学校！宋华解释，听我爸爸讲过，“3535厂是国防工厂，是六十年代后期，三线建设期间，国家花费巨资建成的，是遵义061国防基地所属二十多个工厂、研究所中的一个，它与其他兄弟工厂一起协作，共同专门生产国防急需的尖端武器地空导弹，用来反美帝防苏修。工厂的设备先进，工人和技术人员都是来自上海或者全国许多大城市的优秀人才，素质很高。”我们沿着这所子弟学校通向工厂的一条大路，走不多远，就进入工厂区域。生产区、生活区明显分开。生产区里有好多栋高大又现代化的红砖厂房车间，被好几条柏油大道串联起来，一直伸向大山深处。生活区有许多栋崭新的六层红砖宿舍楼房，依山而建，依次高升，与周围青山互为映衬，相得益彰，整齐美观。柏油大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宽大而浓密。走在柏油大道上，如同走在老上海的街头。再听路上匆匆过往行人的对话言语，都是吴侬软语的上海话，像高山流水一样，清柔和谐；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铿锵悦耳。我心想，这哪里是荒山野岭，简直就是一个新建的现代化的上海式的集镇小区！走到十字路口，看见了一间像样的门店，店门边挂着招牌，上有大字“3535厂小卖部”。我们好奇，走进店里一看，果然有东西售卖。一处是专卖百货的小商店，一处是专卖饮食的小餐馆。餐馆柜台边的墙上挂有一块小黑板，上面明显写着“今日供应：肉丝面，单价一角五分钱二两粮票。阳春面，单价一角钱二两粮票。”我和王更生抢先上前询问，是否对外服务？得到回答，只要钱票粮票到位，都欢迎。我俩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青山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赶紧向宋华等三人报告喜讯。王更生更是激动于心而溢于言表，情急之下却用有点搞笑的英语来表达：“If   your   money’s   good,   we’re   glad   to   have   you.（只要你们有钱付账，我们就欢迎。）”我们喜笑言开，赶紧进入店堂，围桌而坐。店堂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服务人员都身着白色工作服，有如遵义宾馆餐厅的服务员一样，文明规范，笑脸相迎，服务周到。我们每人都先点一碗肉丝面尝鲜垫底。不一会，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头戴白帽的大师傅双手端着托盘，引吭高声：“五碗肉丝面，来嘞！”将五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丝面送到我们围坐的餐桌。只见诱人的碗中面，肉丝酱制，油荤厚旺，肉汤清澈，面条足量。开口一尝，沁人心田，不仅鲜美，还微微带甜。我们大家异口同声惊呼：“好安逸哟！”王更生更是情绪激动，还另加了一句英语，“Very   good！”我们狼吞虎咽，面条很快下肚。个个吃得满脸流汗，满嘴是油，痛快淋漓，怡然自得，非常满足。我们每人又再点了一碗阳春面充饥。我从书中早就知道，阳春面又称光面、清汤面或清汤光面，其实就是我们遵义人说的素面，只不过它汤清味鲜，清淡爽口，也是上海有名的小吃。阳春面不一会就送上桌来，虽然是素面，但是有肉汤堑底，酱油作色，细面作主，葱花点缀，别样精致。开口一尝，依然汤鲜味美，风味独特，满口留香，价有所值。我们一边埋头苦干，一边议论开来。宋华笑着说，“我幸好不是班干部，不然这时，哪里会有时间出来转一转，找到这样的美食哟！”刘红建笑着说，“我不是班干部哈，班干部现在还在打扫教室卫生，他们哪里会想到，我们几人已经在此享受这样的美食啰！”我笑着说，“我只是物理科代表，只负责收发作业本，算不上班干部，正是饥饿的时候，我们团结起来，还没有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实现了！”石健笑着说，“我只是数学科代表，只负责收发作业本，算不上班干部，今天赶你们的路，找到这样的美食，真是不虚此行！”王更生笑着说，“我只是英语科代表，只负责收发作业本，算不上班干部，今天参加你们寻找午饭的行动，吃到了能够饱腹的美食，真是 ‘Very   good！’”大家非常开心，前后两碗面条都是地道的上海风味，妙不可言。我们都觉得物有所值，不仅大饱了口福，而且吃饱了。我们心满意足地离开小餐馆，在隔壁的百货小商店，每人都买了一包蜡烛和一盒火柴，以备晚上攻书用，然后赶紧返回农场宿舍。在宿舍门口，正好碰上刚刚外出回来的余正强，他是根红苗正的工人子弟，由于家庭经济拮据，每月享受着四元国家助学金待遇。他从小脖子上的一根神经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他的脖子总是稍稍地偏向右边，并且不停地微微颤动，嗓音嘶哑，其形象就像春天求偶的鸭子。有好事同学因此赠他一个外号“余鸭子”。他现在一边走一边用小刀削罗卜，嘴巴在不停嚼动。身上斜背着一个装得鼓鼓的蓝色书包，脚上的一双解放牌黄色胶鞋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巴。我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晓得他也是自力更生、解决饥饿危机，满载而归。我们都是殊途同归的人。

遵义六十年代三线建设大型运输

5、彭老师全面布置五七农场半农半读的新生活

下午四点，全班同学都集中在已经打扫干净的教室。彭老师说：“第一，从明天起，大家在五七农场新天地半农半读的新生活正式开始。第二，每天上午在教室上课，课程共三门，依次分别是数学、语文、英语。午饭后，去农田劳动。具体工作是田间管理，为油菜、小麦薅杂草，施肥。还要安排两名同学去放牛。第三，每天作习时间表和课程表已经张贴在黑板边，大家都要看清楚，按时作习。第四，劳动委员要事先与江老师联系，明确领取劳动工具和化肥的地方，明确明天去劳动的田土位置，明确田间劳动的具体要求。第五，为了保障每天六十余名师生的生活物质，班委会一致推举宋华、饶洪生、刘红建三名同学组成运输组，每天午饭后，拉人力车去县城，采购蔬菜、粮食等物，不参加田间劳动。每天行动听从江老师安排。第六，在生活委员处，领取饭票菜票馒头票。”散会后，许多同学领取了餐票，就拿着饭碗，急着向山下食堂奔去，都想快一步吃上晚饭。我和宋华、刘红建三人并不着急，慢慢前行。张熊快速靠近我们，说，“你们几个到哪里去搞阴谋诡计啰？打扫完寝室内外卫生，转眼就没有看到你们啰！”我笑着说，“我肚子不舒服，自救去啰。”刘红建又兴奋又骄傲，挺起胸膛，笑着直言，“去那边整了一碗上海肉丝面，又整了一碗阳春面，好安逸哟！”宋华拍拍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招呼肚囊去啰，它革命得要命呀！”张熊恍然大悟，经不起语言诱惑，垂涎欲滴，说：“怪不得你们不急着去打晚饭，原来你们的肚子中早就有好货垫底哟！好嘛，关键时刻就把我这个老朋友搞忘记啰！”说完，立刻就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张熊，过去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现在又是中学的同班同学，还是专署家属院我的发小，关系密切，说话随便。这次我们的午饭行动，他却掉队，错失了一次在饥饿危机的严重时刻去享受上海肉丝面、阳春面的机会，我也为他惋惜。在食堂门口，石健端着一只搪瓷大碗，匆匆赶上前来，焦急地埋怨，“你们快点嘛，食堂就要收摊关门啰！”我们赶紧去窗口打了饭菜出来，菜的质量不好，虽然是莲花白炒肉，可是没有见到一片肉，除了像水煮一样的莲花白外，就是几粒干辣椒点缀，味道十分平淡。   食堂外面正有喧哗声音传来，寻声看去，就见六七个男同学正端着饭碗围着一块石板上的一个不大的铝制洗脸盆，正用筷子在争抢吃食。我走近一看，原来盆中是切成小块的凉拌萝卜，已经快要见底。好多双筷子正在快速争抢，就像一群饥饿的雄鸡在饲料盆中拚命啄食。我问，“是哪个大发善心，做了这样的好事？”憨厚的余正强歪斜着头，在一旁高兴地用嘶哑嗓音解释，“是我——用小刀，把——找来的萝卜，切成小块，装得一大盆，又在——食堂要了些盐巴、煳海椒、酱油，随便一拌，没有想到——大家还抢起吃，——嘿嘿！”我马上明白了，下午在宿舍门口碰到余正强时，他嘴巴正在不停地吃着生萝卜，身背的蓝色书包装着鼓鼓的东西，原来就是眼前这盆中大家正在抢食的萝卜，而且还是他在人地生疏的地方找来的萝卜！石健从人群中钻出来，端着搪瓷大碗，张着嘴巴，直呼“好辣，好辣！”刘红建好心相劝，“你不要贪吃太多，不要吃猛啰！”宋华担心，说“不要乐极生悲哟！”石健脸红泪流，张嘴呼气，又不断吐痰，似乎有些痛苦。冬天天黑早，我们回到宿舍，天已经尽黑，电灯已经开亮。大家都自觉地背上书包，去教室晚自习。

1972年遵义四中初二（1）班

6、五七农场教室晚自习

教室已经干干净净，座位安排照旧，教室除了简陋一些外，与遵义四中我们的教室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同学们都自觉地按时前来晚自习。一些同学在温习数学，一些同学在温习语文，王更生的座位与我的座位很近，他正在预习明天英语课将要学习的第十课课文《东方红》。他一边查字典，一边试着阅读。他渐渐进入角色，忘乎所以，自我陶醉，声音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大：“LESSON   TEN      The   East   is   Red    The   east   is   red,   the   sun   rises,   China   has   brought   forth   a   Mao   Zedong,   For   the   people’s   happiness   he   works,   he   is   people’s   great   saviour. （第十课   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受到王更生预习英语的影响，我赶紧拿出书本，在座位上轻声背诵起语文课文《刻舟求剑》：“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我和王更生一唱一和，中文英文，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好不闹热。

宋华和刘红建却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谈及令他俩忘怀的上海肉丝面、阳春面，喜形于色，满口生津。彭老师信步走进教室，看到全班同学济济一堂，好像全员到齐，学习气氛相当浓厚，便喜从中来，沾沾自喜。她扫视教室，却意外发现，唯独数学科代表的座位空着没有人，便心生疑虑，立刻板起脸来，大声询问：“石健到哪里去了？”大家一惊，抬起头来，看向石健的座位，那里的确空着，一向遵章守纪的石健真的不在，不免都疑惑起来，可是都不解。石健的好友刘红建猛然站起，请示说，“我去寝室找他！”，就冲出教室。他很快返回教室，报告彭老师，石健水土不服，饮食不畅，有点拉西摆带。他让我特向彭老师说明。彭老师立刻对全班同学说，“明天就要开始新生活，为了确保大家精力充沛，全力以赴，今晚必须早点休息。学习委员吴跃记住，九点钟，必须清场关灯，上锁教室门！事项交代完毕，彭老师准备离开，刘红建赶紧上前，向彭老师请求，“彭老师，这几天我的肠胃也不好，时常要上厕所，为了方便，我请求调换运输工作，让我和石健一起去放牛吧，石健也是随时都要上厕所。”彭老师觉得请求合理，便向全班宣布，“现在决定，刘红建、石健承担放牛组的工作，专职放牧一只水牛，一只黄牛。增补周毅参加运输组的工作。”

彭老师刚一走出教室，我和宋华赶紧向刘红建打听石健的情况。刘红建焦虑地说，“石健肚子痛得厉害，已经提着裤子冲向厕所好几次啰，他拉稀摆带，现正还在床上痛苦呻吟。”我疑惑地问，“晚饭时，他不是好好的吗？郎格转眼就成这样子啰？还拉稀摆带！”宋华有见地，他分析判断说，“肯定是晚饭时，他贪吃了那个又凉又咸又辣的凉拌萝卜，乐极生悲了！我们豁然开朗，觉得好笑。石健真是自找了苦吃！刘红建又悄悄对宋华和我说，“我有一个心中的秘密，告诉你们嘛，我——没有对彭老师——说真话。老实——告诉你们嘛，我想去——放牛，其实是——想去骑牛。”我不解他的意思，就问，“我们三人一起，自由拉车进城，搞运输不好哇？为什么反而要去放牛？”宋华也笑着说，“你想脱离我们的组织，闹独立呀？你想在彭老师面前，挣表现呀？”刘红建心有苦衷，赶紧解释：“不是的！老实说嘛，我爸爸的部队，有高大的战马，我早就想骑，却驾驭不了。现在机会来了，我明天一定要把牛当成战马来骑。我想，这应该不成问题。这是我这次来五七农场过新生活的最大心愿！”我们恍然大悟，差点误解了刘红建美好的初衷。宋华和我都赶紧点头，表示理解，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我们三人击掌祝福，不约而同地轻声喊出一年前在四中后花园曾经喊出过的誓言：“男儿志在四方！”

1964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

7、正式开启五七农场新生活

正式开启五七农场第一天的新生活，是从早上六点半钟农场的大喇叭准时响起歌曲《东方红》开始的。昨晚一夜严寒，许多同学都在寒冷中辗转反侧，没有睡好觉。早上六点半钟，在农场的大喇叭的吵闹下，同学们纷纷穿衣起床，拖着仍然疲乏的身体，走向篮球场，准备做早操。我和田洪明恰好走在一起，他牢骚满腹，自言自语：“我昨晚是和那个徐胖挤到睡的。因为太冷了，我们想互相取暧。可是哪里晓得，单人床本来就窄，他那个肥豬，只顾自己宽身舒服，半夜时，我几次差点被他挤下床来！他上床就睡着，睡着就打鼾，鼾声还如雷。外加他两只脚杆上的那些汗毛，又粗又硬又密，就像刺猬的尖尖芒刺，好扎人啰！紧挨着这种人睡，我哪里睡得着觉嘛，现在还是瞌睡迷稀的，好倒霉哟！”我觉得好笑，趁机逗他，说：“哪个叫你不独立自主，想占便宜，要借别人的胖体取暖嘛！”田洪明哀声叹气，摇头晃脑，自认倒霉。广播体操的乐曲响起的时候，姜老师催促起床的口哨声更加急促而有力，许多起床晚点的同学，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身披着衣裳，争先恐后地冲向篮球场。寒风凛冽，地上结满白霜。大喇叭中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做操的同学却心不在焉，缩手缩脚，懒懒散散，有气无力，动作都不到位，纯粹应付。江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便大声训斥起来：“你们这些大少爷、大小姐哟，起床不准时，做操没有做操的样子，来农场是来享福的吗？告诉你们，不吃苦耐劳，就练不出一颗红心！”他越说越气，调门越说越高。早操就快结束的时候，石健才有气无力地慢慢向篮球场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棉大衣，棉衣下沿直抵脚踝，就要掩住他的双脚，颈脖上系着一条宽长的围巾，头戴一顶棉帽，整个身子都被包裹起来，远远看去，就像冬天的一只企鹅，在寒天溜挞。一股寒风劲吹，他似乎有点摇晃。江老师一看到他来气，便借机发泄，说：“你还来晚点嘛，我的大少爷，招呼寒风把你吹倒啰！”在场同学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江老师依然怒气不消，接着说，“其他同学解散，这位早操迟到的棉大衣同学，罚你围着篮球场跑两圈！”石健很委曲，可是在江老师的威严下，又不得不慢慢跑起来。宋华、刘红建和我三人挺身向前，为石健求情：“江老师，这个棉大衣同学肠胃不好，拉稀摆带一晚上，十分虚弱，所以早操迟到了。”江老师便手下留情，挥挥手，示意“棉大衣”停止跑步，转身就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我们那时

8、在五七农场半读

早餐时间，刘红建要做好事，他自愿为我们去食堂代买早餐馒头。他用书包装回，分发我们每人一个，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混合做成的馒头。虽然难咽，又不能不吃。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学习内容是平面几何，求证两个三角形全等。彭老师驾重就轻，循循善诱，由浅入深，她借助粉笔、教具三角尺，在黑板上画出的两个形状好像相同的三角形A和三角形B，根据已知前提条件，充分利用公理，证明A和B全等，进而证明它们的对应边相等、对应角相等。其中所用到的两个公理可以简称为“边角边”和“角边角”。彭老师讲课，语言清楚，干净利落，逻辑严密，善于点拨。运用启发式教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精讲多练，举一反三。相比较而言，逻辑思维是男生的强项，聪明的同学在课堂总能心领神会，反应极快，一点就通，学习起来十分轻松。彭老师在课堂提问时，学习委员吴跃、数学科代表石健总是最先举手抢答，总能回答正确，作业总能获得红勾。也有好些同学，特别是女同学，思维始终没有解放，一学数学就困难。哪怕彭老师再三苦口婆心，不断地重复讲解，他们还是木呐不懂，作业总是错误。课间休息，余正强斜歪着头，牢骚满腹，嘶哑着嗓子，叹气地对我说，“‘边——角边，角——边角’，听到就头痛，如同——打我的脑壳。我——宁愿去劳动，去——挖土！”

语文课时，大家就轻松好多。我们学习的课文是魏巍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十分感人抒情。语文课老师姓陈，听说，他不是科班出身，全靠自学成才，成为语文老师。他对这篇课文情有独衷，他在黑板上大字书写课题“谁是是最可爱的人”后，首先要求熟读课文和背诵课文的第一自然段和最后一个自然段，下一次课再讲解课文内容。

教室里立刻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事情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 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安安静静坐到办公桌前计划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你也许很惊讶地看我：‘这是很平常的呀！’可是，从朝鲜归来的人，会知道你正生活在幸福中。请你们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只有你意识到这一点，你才能更深刻了解我们的战士在朝鲜奋不顾身的原因。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同学们引吭高声，生气勃勃，书声朗朗，传出窗外，响彻山岗。声音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长有短，轻重相间，就像动听的交响乐，十分好听，课堂气氛浓郁。

英语课时，学习的课文是《LESSON   TEN      The   East   is   Red（第十课   东方红）》。英文课老师姓蒲，据说，他本来是俄语老师，后来因为文化大革命到来，全国要反苏修，学校就不开俄语课了，他便自学英语成才，开始转教英语。他教授英语时，往往结合自己自学英语的体会，先教单词读音，再领读课文，再交代时代背景，最后从直译和意译两个方面翻译全文，十分强调死记硬背。

他讲授完课文，就要求必须背诵全文。

课堂立刻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LESSON   TEN    The   East   is   Red    The   east   is   red,   the   sun   rises,   China   has   brought   forth   a   Mao   Zedong,   For   the   people’s   happiness   he   works,   he   is   people’s   great   saviour.（第十课   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同学们引吭高声，生气勃勃，书声朗朗，传出窗外，响彻山岗。声音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长有短，轻重相间，就像动听的交响乐，十分好听，课堂气氛浓郁。

班长吴安蓉同学教唱英语《国际歌》

9、在五七农场半农

中午刚过，同学们已经匆匆吃过午饭，排队集合，整队完毕。许多人手拿一柄锄头，有几人却手拿搪瓷洗脸盆，生活委员张恒背着一个稀沿背篓，背篓里有一袋用编织袋装着的化肥尿素，还有十余名男同学组成肥料运输组，负责三副高挑担子，要向农田运送牛栏粪。大家都脚穿胶鞋，准备向山间的农田进发。

江老师从牛棚中牵来两只牛，一只水牛，一只黄牛，当众郑重地交给两名新任的牛倌。告诉刘红建和石健，“一定要善待两只牛，让牛在山间自由吃草，看好它们，直到吃饱喝足。千万不能让牛践踏农田，偷吃农作物！”

刘红建喜形于色，接过水牛缰绳，意气风发。

石健面带微笑，接过黄牛缰绳，小心谨慎。

刘红建习惯充当先锋角色，每当有行动，他总会冲锋在前，尽显军人作风。现在，他又要率先行动。看他一身上场的行头，穿一件黄绿色的旧军棉衣，头载一项黄绿色旧军帽，红光满面，如同关公；腰上紧系一条牛皮军用皮带，显得精神；脚穿一双黄绿色军用胶鞋，四平八稳。他手牵着一头壮年水牛，就像牵着一匹骏马，兴高采烈，笑容可掬，像军人一样，昂首挺胸，从同学们的队列前悠然走过，好像是正在接受全班同学的隆重检阅，正在接受彭老师的重点检阅。

石健紧跟其后，看他上场的行头，也还讲究。他还是身穿着他的那件下沿直抵脚踝的棉大衣，颈系大围巾，头戴小棉帽，严防风寒；露出一张白脸，如同大病初愈的小孩；脚穿一双黄绿色旧胶鞋，走路微微摇晃。他手牵着一头年轻的黄牛，心满意足，笑容可掬，像一只企鹅，谦虚谨慎，亦步亦趋，摇摇晃晃，从同学们的队列前悠然走过，好像是正在接受全班同学的隆重检阅，正在接受彭老师的重点检阅。

此时的这两人，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强劲，一个孱弱；一个雄纠纠，一个软绵绵；一个大踏步，一个小碎步；一个脸红，一个脸白。晃眼一看，如同一对正去山间放牛的父子，父行子随、前领后跟，父慈子爱，情系山间，其乐融融，令人羡慕！

就在全班同学欢乐开怀的时候，彭老师一声令下，“出发！”

我们班与农业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大队人马，立刻向山间田野进发，奔向农田。

按照事先的任务分工，同学们将各就各位，分别在麦田中、油菜田中操作起来。有的手握锄头，在田间薅草；有的手端着装着化肥尿素的搪瓷洗脸盆，在田间为农作物底部小心施洒尿素，精准施肥；有的担着高肩担子从牛棚里担来牛粪，送到地头，再由班长吴安蓉带领好些女班干，手抓微热的牛粪，分撒田间。

彭老师现场高声给大家鼓劲：“同学们，只有亲身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才能切实知道农业生产的艰辛，才能切实知道粮食来之不易，才能改造小资产阶级思想，才能培养无产阶级的感情，才能塑造美好的心灵，才能炼就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

这真是一场田地里的再教育，真正地将教育与农业生产劳动相结合，开始锤炼同学们的一个红心。

《国际歌》（五十年代阅兵）

10、绥阳县城三人行

就在我们班大队人马开始田间劳作的时候，宋华、我、周毅三人正拉着一架人力车，大步行走在通往绥阳县城的大路上。

车上放着几条用于装大米和杂物的专用麻袋和专用于装面粉的白色布袋，两捆用于捆绑货物的综绳。

周毅自信地说，“我包管拉车，你们只负责推车。现在，你们上车来坐着，我拉着你们走。你们可以省劲，我可以训练耐力。”

周毅，是我班的运动健将，擅长中长跑。每次学校田径运动会，他都能为我们班争光。他是学校初中部四百米跑、八百米跑的纪录保持者，是学校的体育明星。

我和宋华很高兴，坐着周毅拉的人力车，轻松进县城。

按照江老师指示和安排，我们首先要去的地方是城边的粮站，购买两百斤大米和一百斤面粉、一百斤玉米粉。再去了城郊的城关公社蔬菜大队，在田间地头购买了新鲜的一百斤萝卜、一百斤莲花白，作为师生明天的蔬菜。还买了两百斤莲花白的老叶子，这是专门为食堂喂养的两头猪准备的美食。我们用麻袋把采购的货物装好，再用棕绳捆牢在车上，任务就算完成一半。

我们拉着满载货物的人力车，开始在县城平坦的街道上慢慢溜达，一边走一边浏览县城特色风光。

绥阳县城有如遵义市老城的大小，全是年代久远的一层木房。住家开门就是街。街上过往车辆很少，行人也很少。据说，除了赶场天，街上一般十分安静。家家门口，平时都习惯摆着小木凳，或者竹躺椅。老人坐在竹躺椅上喝茶抽烟，妇女坐在小木凳上看护小孩，缝补衣裳，还能随时浏览过往的行人，生活悠闲自得，恬然自安，好像世外桃源。

相对于住家来说，沿街经营的店面较少。然而小饮食店却比较多。一般相距几十米就会有一家公私合营的小饮食店，主营馄饨。

我们停车，走进一家小饮食店。店内没有顾客，一个大姐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只卖馄饨，一角钱一两粮票一碗。”

我们每人都买了两碗，汤鲜味美，十分解馋。

放碗离店，我们继续拉车溜达，来到十字路口，见有一家规模较大国营饭店，经营米饭、馒头、炒菜、白酒，还有油炸糯米豆沙粑。宋华建议，就在这里好好歇一下，打了牙祭再回农场。我和周毅同意。

我们三人都是干部子弟，经济比较宽余，在此消费没有困难。宋华就去柜台点菜付款，油炸花生米一盤，两角钱；宫爆肉丁一份，六角钱；将酱爆肉一份，六角钱；麻婆豆腐一份三角钱；排骨炖萝卜一份，四角钱；素炒小白菜一份，三角钱。半斤高梁酒，五角钱，米饭一斤两角钱。每人大约平均消费一元二角钱。

饭店顾客不多，我们点的菜、饭、酒，很快被送上桌。我们打着牙祭，开怀畅饮，每人都露出笑脸。

宋华几口白酒下肚，便话语滔滔，“看来，我们下力做运输工作，还是有许多好处。有肉吃，有酒喝呀！”

我满意地说，“主要是自由，一出来就远离彭老师，暂时脱离管教，无拘无束，事事自己作主，好惬意！”

周毅满意地说，“我能够天天锻练耐力、跑步，每天还能够吃上馄饨，吃上这样一顿好饭菜，营养肯定跟得上！”

面对醇酒佳肴，我们觥筹交错，直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酒足饭饱，满脸通红，浑身舒畅。

离开时，宋华说，“我还要买几个油炸粑，回去犒劳牛倌刘红建、石健，火灾事故的主角王更生，好友张熊。”

宋华生性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对人诚恳，好交朋友，人缘极好，虽然不是班干部，却很有号召力。只要提起一个月前实验室半盆水救火的英勇事迹，就会有同学感慨地说，“《水浒传》中有梁山好汉宋江，我们班也有赴汤蹈火的英雄人物宋华！”

我们每人都先手拿一个油炸粑吃着，宋华再用包装纸包好五个油炸粑，慢慢走出饭店，拉车返程。

回到农场，赶紧向姜老师交了差，算清了账目，天已经尽黑，宿舍早已灯亮。那个年代我们乘坐大卡车高歌猛进前往绥阳五七农场

11、斗私批修小结会

刘红建、石健等人见我们终于晚归，赶紧上前慰问，询问是否误了晚饭，并说今晚不自习，彭老师要同学们好好休息。但是红卫兵要开会，然后积极分子也要开会。

宋华拍着肚子，笑着说，“不会委曲自己的肚囊，它很满意，不会闹革命啰！”

我笑着说，“往返县城，其实很轻松。去的时候，坐着周毅拉的人力车进城。回来的时候，跟着车走。来去如同逛风景，还能在县城里进馆子，大饱口福！”

听到我俩的话，他们疑虑顿消，反生羡慕。

刘红建、王更生是红卫兵，他们要先去教室开会。我和石健是新列入的积极分子，一会也要接着去教室开会。我想，肯定有新的指示传达，有新的任务下达。

教室里灯光明亮，十几名红卫兵已经按时就位。黑板上用蓝色粉笔大字写着“批林批孔、斗私批修小结会”十一个大字。

晚八点一到，学习委员吴跃走上讲台，主持会议。

他说：

“受彭老师委托，让我主持今天晚上红卫兵的批林批孔、斗私批修小结会。今晚我长话短说，开短会。”

“按照上级一再指示要求，要以阶级为纲，劳动再忙，学习再忙，也不能放松这根弦。只有坚持以阶级为纲，才能纲举目张，才能确保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林彪的前半生有许多丰功伟绩，可是在晚年，却与党和人民背道而驰，走向反面，自决于党和人民，遗臭万年。孔子学贯中华，可是他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与劳动人民严重脱离。究其根源，还是他们私字当头，私字作祟。”

“如果一个人不能始终坚持大公无私，公而忘私，以人民利益为重，就会脱离人民，甚至就会滑向修正主义，以人民为敌。”

“因此，我们现在不仅要批林批孔，而且还要斗私批修，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严防修正主义。”

“今天是我们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第一天，尽管同学们热情高涨，全身心投入，但还是有些同学劳动态度不端正，责任心不强，出现了不足。例如，有些同学站在地里，嘻嘻哈哈，尽聊天，好像是在享受日光浴，手中的锄头，半天都不动一下。江老师对此很生气，他忍不住，批评说：‘有些女同学，出工不出力。去地头上工时，慢拖拖，娇兮兮，好像风拂枊，要被风吹倒！收工时，却是另外一个模样，一阵疯跑，好像要被野狗追到咬！这种劳动态度，怎么能够改造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怎么能够炼就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又例如，牛倌刘红建，严重失职，他看管的水牛冲进小麦地，偷吃了几株麦苗。江老师训斥他时，很气愤！说，‘我是怎样交代你的？你却明知故犯！我恨铁不成钢呀！”

听了吴跃的话，十几名红卫兵都纷纷踊跃发言，决心要斗私批修，有则改之，无则加冕，汲取教训。

红卫兵的会议一散场，积极分子的会议就接着开始。

班长吴安蓉走上讲台，主持会议。

她说：

“受彭老师委托，让我主持今天晚上的积极分子小结会。我长话短说，开短会。”

“在坐的都是积极追求进步、希望早日加入红卫兵的同学，值得赞扬和鼓励！希望大家在艰苦环境中吃苦耐劳，争当优秀分子，在劳动中锻炼成长。”

“要从平凡小事做起，严格要求自己，天天向上，为自己争光，为班集体争光，为彭老师争光！早日加入红卫兵！”

“但是，今天有些同学表现欠佳，必须提出批评。例如，石健早操迟到，行动迟缓。江老师看到他就生气，批评他说：‘你还来迟点嘛，我的大少爷！你一摇一摆，好像要被风吹倒啰！’。又例如，彭老师让我带领焦永、潘玉香等几名班干部和同学，去歇年轮耕的田地用手丢撒牛屎粪肥田。有同学怕脏怕臭，不愿用手抓，而是用棍棒挑，如同在搞幼儿游戏。这显然是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在作祟，不改造这种怕脏怕臭的思想，怎么能够炼得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

听了班长的话，十几名积极分子都纷纷踊跃发言，决心要斗私批修，有则改之，无则加冕，汲取教训。坚决改造小资产阶级的思想，炼就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

年代批林批孔宣传画

12、烛光高照话趣事

我们先后都去开会了，剩下宋华一人，他一时孤独，便横卧床头，倒头就睡。当他一觉黄粱美梦醒来，发现我们都已经开完会归来，围坐床边，簇拥在他的周围。

宋华猛然想起给他们几人带有的礼物，便打开一个大纸包，拿出油炸糯米豆沙粑，分给刘红建一个，石健一个，王更生一个，张熊一个。还自留一个，放在饭碗里，准备晚上自己享用。

几人开口吃着从县城带回来的油炸糯米豆沙粑，都喜笑言开，小心品尝美食，赞不绝口。

宋华询问石健的身体，刘红建赶紧爆料，“他还是拉稀摆带，晚饭也没有吃。全得他去放牛哦，漫山遍野就是他的厕所，可以随时随地大小便。否则，即使近处有厕所，他也跑不赢！”

大家一边吃，一边听，一边笑。

石健吃了油炸糯米豆沙粑，好像马上就注入了能量，顿时有了活力，眼睛明亮起来，更是笑得利害。大家不解，还以为是油炸糯米豆沙粑下肚后，有魔力所致。

正在这时，熄灯时间到，宿舍顿时一片黑暗。宋华赶紧说，“蜡烛点起来，再摆龙门阵。今夜肯定要无眠！”

我们每个人都迅速从行李包里拿出一枝蜡烛，立刻点燃在床的上方。烛光高照，映照着张张笑脸。

石健还是止不住地笑，甚至捧腹大笑。他说，“我要给大家讲一段笑话，不怕你们不笑。”

大家都正襟危坐，睁大眼睛，洗耳恭听。

石健说，“今天，我牵着一头黄牛，刘红建牵着一头水牛，一进入山谷的原野。刘红建一看周围没得人，他立刻就心急火燎，恨不得马上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张熊疑惑，觉得好笑，戏言说，“他就是山间一个放牛倌，还有郎格美好愿望哟！”

石健说，“咦，他的那个牛劲，冲动起来真是不得了哇，简直和水牛的冲动有一比！他心血不潮时，根本不听我的招呼，硬是要往水牛背上爬呀！”

王更生睁大眼睛，十分疑惑不解，就问刘红建，“你——这是郎格苗头嘛？你——到底要做郎格嘛？”

刘红建骄傲地笑着说，“我——就想骑牛，老子非要——骑牛不可！”

宋华和我都是明白人，不动声色，只是暗笑。

石健好像忽然来了许更多精神，他越说越来劲，激动起来，满脸通红，慷慨激昂，声音渐渐洪亮，已经不像身体虚弱、拉稀摆带的病人。他立刻就成为今晚烛光之下的演讲明星，众人的焦点。

石健接着说，“他硬是试了好几回哟，才好不容易爬上了水牛背。”

周毅不屑一顾地说，“那头水牛肯定脏兮兮的，又脏又臭又汗又油，有郎格骑头嘛！我闻到那个味道都够啰，还要和水牛亲密接触！咦——，请我骑，我都不骑！”

石健说，“咦——，刘红建却高兴死了！他骑在水牛背上，一时间，高高在上，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好像一览众山小，立刻做出一副征服者的骄傲模样！”

大家顿时欢乐开怀，放声大笑。

余正强歪着脖子凑上前来，说：“咦——，就是骑牛嘛，有郎格不得了嘛！”

宋华说：“余鸭子，还以为你是个大善人，你龟儿昨天整的那盆凉拌萝卜，害得石健吃了以后，一天一夜都在拉稀摆带！你不是在破坏学习、破坏生产劳动、伤同学的感情呀？”

余正强憨厚地歪着脖子，一阵傻笑，把一只手掌放胸口，虔诚地向着石健鞠躬致歉，口中念念有词，“我——悔过，我——悔过!”

他的憨样，逗得大家开心，响起一片笑声。

石健并不计较余正强的过错，对他说，“你晓得不，刘红建为郎格这么高兴？”

余正强目瞪口呆，摇摇头。

石健解开迷底，“他是把水牛当成马来骑呀！”

大家一时木讷，真想不通，刘红建怎么会把水牛当成马来骑！

石健接着说，“他爸爸的部队有高大的战马，他想骑，骑不上，也驾驭不了嘛。他就把如今的水牛臆想成战马，把水牛当成战马来骑啰！”

王更生还是疑惑，便打破沙锅问到底，“难道他非要骑这头水牛呀？”

石健回答，“晓得不，这就是他这次来五七农场，一定要实现的一个美好愿望呀！”

大家恍然大悟，黙黙点头，似乎才知道，刘红建原来也是一个有志少年！

听着石健的当众介绍，看到众人终于佩服的表情，刘红建一扫刚才在红卫兵小结会上被批评的忧伤，面带笑容，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那个昨天晚上几次差点被徐胖挤下床来、根本没有睡好觉的田洪明，此时也没有了睡意，挤上前来，戏谑地说：“这个水牛倌是安逸嘞，骑在水牛背上，优哉游哉，混半天！哪像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日锄禾当午，汗滴禾下土！”他一边说，一边学着刘红建骑在水牛背上逍遥自在的样子，一边又学着自己今天在田地里挥锄劳动的样子，惹得大家笑不绝口，笑声回荡。

听到田洪明对刘红建的语言攻击，石健显然很不满，气愤地说，“你开黄腔乱说！哪里有那么轻松哟，他差点把命都出脱啰！”

大家一惊，目瞪口呆，顿时安静下来，都想赶快知道究竟是遇到什么危险事情，竟然让刘红建差点闹出了人命来。

在大家焦急的注视下，石健提高了嗓门，终于要把最关键的趣事抖落出来，掀起高潮。

“刘红建骑在水牛背上高高在上，手扬竹鞭，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心比天高，快感满满，以征服者自居。他‘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语言凶狠，恶意驱使。他——确实有点过份啰！”

王更生大惑不解，担心起来，焦急地问：“这就奇怪啰，刘红建一向对人都很好噻，为什么单单对这头水牛却是另外一种态度呢？”

余正强斜歪着脖子，眉头一皱，通过简单判断，就快速得出结论。他用嘶哑的嗓音说，“看来，龟儿刘红建，还是个两面人嘛。一方面，他对人确实好；可是另一方面，他对那头水牛却不善待，确实有点过份了哈？”说完便扫视众人，想取同意。

石健不愿好友刘红建受到非议，要坚持正义，说，“刘红建给我讲过知心话，他虽然是长子，可是在家里并不受父母的重视，父母更加偏爱聪明伶俐的妹妹。因此，他长期受压抑，心中积聚着许多忿闷，总在寻找发泄的机会。”

田洪明不满地说，“如果要发泄不满和忿闷，完全可以找一个没有人地方，大声咒骂自己的父母不公平，咒骂自己的聪明伶俐的妹妹独自受宠，何必让那头水牛领受不白之冤，枉受委曲嘛！”

石健说，“大家都晓得，在如今阶级斗争的年代里，有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头水牛确实是一头不愿做奴隶的牲口，它感知到没有受到骑在背上的新主人的善待，便突然发怒，奋起反抗！”

张熊觉得有戏好玩，便火上加油地说，“难道说，那头水牛要造反，要翻天？”

石健有点不满地说，“你耐心等我说完嘛！那头水牛，原本在草丛吃草，肯定是受到了刘红建的语言和动作的双重刺激，它突然发难，鼓起蛮力，冲向不远处的一块田土。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刘红建意识到十分危险，便赶紧匍伏牛背，双手紧紧抓住两只牛角，如同汽车驾驶员双手紧握方向盘，确保身体平衡。”

我插话说，“刘红建肯定能够轻松驾驭，因为男儿志在四方！”

在场的人，耳听石健的慷慨陈词和详细讲述事情的原委，便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每人好像由于置身事外，就能够作出公正的客观裁判，就是正确的批评家。

石健批驳说，“完全错误！虽然刘红建双手抓牢两只水牛角，哪里晓得，此时的水牛，已经怒气冲冲，开始玩命地冲锋陷阵，不顾危险，竟然纵身冲下一米高的一道田坎！”

大家心中一惊，想必凶多吉少，不约而同地看向刘红建，都为他的性命担忧！

宋华却还在继续开玩笑，说，“这头水牛，肯定是为了舍生取义，想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找个人来殉道垫背。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自由与爱情》这首名诗，大家肯定都熟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刘红建驾驭的那头水牛，肯定是要为自由而献身！”

石健仍旧着急地说，“水牛背突然倾斜五十度，前冲力和离心力又十分强劲，刘红建双手顿时脱离两只水牛角，身体顿时脱离脏兮兮的牛背，在空中翻转飞舞三百六十度，最后屁股落地，重重摔在小麦田里！”

“这惊险的一幕，正好被几个担着高肩担子、正往农田送牛栏粪的同学看见，新闻就迅速传开啰。”

我赶紧看向刘红建，问，“怎么样啰？身体有郎格问题没得？”

刘红建憨厚地笑着，说：“没得大事，就是衣服整脏啰。看嘛!”他马上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把前襟后背亮给大家看。

大家看到，刘红建棉衣的前襟，又黑又亮，那是他匍伏牛背所致。他衣服的后背，全是黄土的颜色，那是他从水牛背上摔落小麦田里所致。不禁又心痛怜悯起刘红建来！

宋华振着起来，说，“好啰，为了感谢刘红建、石健两个牛倌带给我们的精彩故事，我现在有一个准备宵夜的油炸粑，作为奖品，奖励他们二人，礼轻仁义重哈！”说完，便从饭碗里拿出唯一的一个油炸粑，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红建，一半递给石健。

刘红建、石健二人又赶紧把到手的半块油炸粑，再次分成小块，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共同分享。大家怡然自得，欢乐开怀。

王更生突然记起什么，说，“今天，我随大队人马去田地劳动，也遇到一些有趣好笑的事情！”

大家一听又有好耍的事情，赶紧夜阑更秉烛，安静下来，睁大眼睛，洗耳恭听。

王更生郑重地说：“我们来到田间地头，有些同学就兴奋起来，要显行实，就信口开河。有的同学看见小麦苗，就说那是韭菜；有的同学看见油菜苗，就说那是萝卜苗。有的同学看见化肥尿素，就说那是盐巴。唉哟，真是贻笑大方啰！”

田洪明说，“好多同学出工不出力，手握锄头，半天不动一下，只顾聊天谈笑，劳动进度缓慢。”

张熊说，“那个正在地头监工的江老师，还十分不满地说：‘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大少爷、大小姐哟，有点像孔老二，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郎格要得哟！’”

余正强斜歪着头，用嘶哑的嗓音说，“班长吴安蓉带领一些女同学，在一块歇年旱田里，用手丢撒牛粪。可是一些女同学怕脏怕臭，不想伸手，想借用树枝或棍棒来丢撒牛粪。吴安蓉立即批评说，‘牛粪虽然是臭的，它脏了我们的手，却练了我们的一颗红心！’”

夜深人静，还有这么多人议论纷纷，场面热烈，笑声不断，让好多同学不能安静入睡。

吴跃披着棉衣，起床走来。他制止说，“你们忙了一天，还不累呀？还不睡呀？让整个宿舍的人都不能安睡，真是吵翻天啰！”

宋华笑着说，“今夜无眠，烛光高照，正在讲趣事，欢迎加入！”

吴跃笑着说，“我怕你们今夜无眠，明早不能按时起床，是想讨那个六亲不认的江老师严厉训斥，是不是？现在已经夜深人静，赶紧收摊，灭烛睡觉好啰！”

大家终于还是听招呼，带着笑意，带着有趣故事的余味，熄灭高照的蜡烛，上床就寝。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2019版）

13、梦笑农场有真情

夜深人静，寒夜漫漫。闭眼入睡，睡梦来袭。趣事入梦，就像大戏。亦真亦幻，虚实相间。现实浪漫，都是真情。

朦胧之中，晨雾迷漫，田洪明向我缓缓走来，他牢骚满腹，向我大倒苦水：“徐胖那个肥豬，只顾自己宽身舒服，半夜时，我几次差点被他挤下床来。他上床就睡着，睡着就打鼾，鼾声还如雷。外加他两只脚杆上的那些汗毛，又粗又硬又密，就像刺猬的芒刺，好扎人啰。紧挨着这种人睡，我哪里睡得着觉嘛，现在还是瞌睡迷稀的，好倒霉哟！”让我好笑！朦胧之中，地上结霜，晨雾笼罩，早操就快结束的时候，石健才有气无力地慢慢向篮球场这边走来。他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棉大衣，棉衣下沿直抵脚踝，就要掩住他的双脚，颈脖上系着一条宽长围巾，头戴一顶棉帽，整个身子都被包裹起来，远远看去，就像冬天的一只企鹅，在寒天溜挞。一股寒风劲吹，他似乎有点摇晃。姜老师一看到他就来气，便借机发泄，说，“你还来晚点嘛，我的大少爷，招呼寒风要把你吹倒啰！”让我好笑！朦胧之中，数学课后，余正强斜歪着头，就牢骚满腹，用嘶哑的嗓音叹气说，“‘边——角边，角——边角’，听到就头痛，如同打我的脑壳。我宁愿去劳动，去挖土！”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江老师从牛棚中牵来两只牛，一只水牛，一只黄牛，当众郑重地交给两名新任的牛倌。明确告诉刘红建和石健，“一定要善待两只牛哟，让牛在山间自由吃草，看好它们，直到吃饱喝足。千万不能践踏农田，让牛偷吃农作物！”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刘红建身穿一件黄绿色的旧军棉衣，头载一项黄绿色旧军帽，红光满面，如同关公；腰上紧系一条军用皮带，显得精神；脚穿一双黄绿色军用胶鞋，四平八稳。他手牵着一头壮年水牛，就像牵着一匹骏马，兴高采烈，笑容可掬，像军人一样，昂首挺胸，从同学们的队列前阔步走过，好像是正在接受全班同学的隆重检阅，正在接受彭老师的重点检阅。

石健紧跟其后，他还是身穿着他的那件下沿直抵脚踝的棉大衣，颈系大围巾，头戴小棉帽，严防风寒；露出一张白脸，如同大病初愈的小孩；脚穿一双黄绿色旧胶鞋，走路微微摇晃。他手牵着一头年轻的黄牛，心满意足，笑容可掬，像一只企鹅，谦虚谨慎，亦步亦趋，摇摇晃晃，从同学们的队列前悠然走过，好像是正在接受全班同学的隆重检阅，正在接受彭老师的重点检阅。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同学们分别在麦田中、油菜田中操作起来。有的手握锄头，在田间为小麦和油菜薅草；有的手端着装着化肥尿素的搪瓷洗脸盆，在田间为农作物小心施洒尿素，精准施肥；有的担着高肩担子从牛棚里担来牛粪，送到地头，再由班长吴安蓉带领好些女班干，手抓微热的牛粪，分撒田间。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彭老师在农田高声给大家鼓劲：“同学们，只有亲身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才能切实知道农业生产的艰辛，才能切实知道粮食来之不易，才能改造小资产阶级思想，才能培养无产阶级的感情，才能塑造美好的心灵，才能炼就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宋华、我、周毅三人正拉着一架人力车，大步行走在通往绥阳县城的大路上。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学习委员吴跃走上讲台，主持红卫兵会议。他说：“我长话短说，开短会。按照上级一再指示要求，要以阶级为纲，劳动再忙，学习再忙，也不能放松这根弦。只有坚持以阶级为纲，才能纲举目张，才能确保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班长吴安蓉走上讲台，主持积极分子会议。她说：“我长话短说，开短会。在坐的都是积极追求进步、希望早日加入红卫兵的同学，值得赞扬和鼓励！希望大家在艰苦环境中吃苦耐劳，争当优秀分子，在劳动中锻炼成长，早日加入红卫兵！”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刘红建骑在水牛背上，高高在上，手扬竹鞭，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心比天高，快感满满，以征服者自居。完全做出一副征服者的骄傲模样！

那头水牛，突然发难，鼓起蛮力，冲向不远处的一块田土。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刘红建意识到危险突然到来，赶紧匍伏牛背，双手紧紧抓住两只牛角，如同汽车驾驶员双手紧握方向盘，确保身体平衡。

水牛背突然倾斜五十度，前冲力和离心力又十分强劲，刘红建双手顿时脱离两只水牛角，身体顿时脱离脏兮兮的牛背，在空中翻转飞舞三百六十度，最后屁股落地，重重摔在小麦田里！让我好笑！

朦胧之中，宋华站起身来，郑重地说，“好啰，为了感谢刘红建、石健两个牛倌带给我们的精彩故事，我现在有一个准备宵夜的油炸粑，作为奖品，奖励你们二人。礼轻仁义重哈！”说完，便从饭碗里拿出唯一的一个油炸粑，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刘红建，一半递给石健。让我好笑！

一个个梦中人物出将入相，登台亮相，真情表演，现实再现。这真是：万水千山总是情，梦笑农场有真情！

1970年版《大海航行靠舵手》

14、逐渐适应五七农场半农半读的生活

经过了一天的学习和劳动，全班同学渐渐熟悉了紧张又艰苦的五七农场新天地的生活。老师的精心教育和严格管理，如同铁路搬道工果断扳下道岔，使我们班这趟列车很快地走上了正轨，朝着正确的方向平稳前行。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农场大喇叭照样准时响起《东方红》的歌声，江老师催促起床的哨声依然急促有力，男女同学照样狼狈匆忙，急速离开宿舍，冲向篮球场，准时做早操。没有人再挨批评。田洪明再没有在私下发泄徐胖的牢骚，因为他昨晚再没有挨到徐胖睡，而是自力更生独自睡。刘红建做好事上瘾，他照样雷厉风行，快速去山下的食堂，为我们代买了早餐馒头。教室的书声依然朗朗，照样响彻，随风飘出，回荡山岗。午饭一过，大队意气书生，精神饱满，奔向农田。践行唐代诗人李绅在诗歌《悯农二首》中所描绘的农夫生活：“日锄禾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决心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刘红建、石健二人，照样牵着一头水牛和一黄牛，缓缓行走在山间放牧的小路上。远远看去，他俩还是像一对情深意切、情系山间的父子。宋华和我仍旧坐上周毅拉的人力车上，轻松地奔走在去往县城的大路上。

        遵义四中我们初中同级鲁远蓉同学等在校内五七厂。

15、赶场天私堂会审

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周而复始，一晃十几天就要过去，我们就将结束五七农场的新生活。

明天将要离开农场返回遵义，今天正好是星期天，恰好又是县城赶大场日子。人人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兴高采烈，信心满满。在食堂买了早餐馒头后，就三三两两，相约出发，徒步直奔县城，赶大场。

冬天的朝阳，终于挤出厚厚的云层，将温暖的阳光洒满大地，驱淡多日来的寒冷，照耀着正急走在大路上小路上、从远处近处络绎不绝匆忙赶往县城赶场的人群。

东城大街早已经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煕煕攘攘，人声鼎沸。所有门店早已开门营业，招引顾客。许多沿街的住家，用两条木长凳和一扇门板搭成简易售货平台，在门口摆摊设点，自售瓜子水果、茶水糖水，招揽行人。

挑担背篓的农夫和农妇，人人头上都缠裹着白布帕，洋溢笑脸，露出满口黄牙。他们迅速抢占街边最佳售卖位置，分别把鸡、鸭、鹅、鸡蛋、菜油、朝天干辣椒、大蒜、大米、玉米、黄豆、绥阳空心面、土烟叶、红薯、洋芋、冬竹笋、萝卜、老南瓜、白菜、地瓜、核桃、柚子、野生猕猴桃等等农副产品，摆放出来，沿街售卖。还有小吃挑担，加入售卖行列，专门售卖自制的凉粉、糯米糍粑、黄糕粑。卖家买家，就货论货，品头论足，讨价还价，交易热烈，力争利益，平等交易，十分热闹。在明媚的阳光下，呈现出一幅计划经济时期偏远城镇的市场贸易图画。

我班的几位美女同学，张丽芬、焦永、潘玉香三人，刚刚从一家馄饨店抹嘴出来，又被一个头包白帕的农民售卖凉粉的挑担吸引，驻足观察。凉粉一角钱一碗，不要粮票。淡黄色的精制碗豆凉粉十分新鲜，被切成粗条状铺在不大的土碗中，加入简单作料，有盐酱、蒜水、醋、油辣椒、葱花，味道就十分诱人。她们肯定受到凉粉的诱惑，一人买了一碗，站在摊前，端着碗就开吃。不一会她们一个个就被辣得满脸通红，像红苹果，张嘴直呼安逸过瘾；头上扎着的两条羊角小辫，得意地晃动招摇；前额飘逸着打理整齐的刘海，疏密有致；眼睛明亮，像秋波；整洁的黄绿色军便服上衣领口，有意露出鲜艳的花色衬衣的衣领，像红否出墙。在市场一片深色衣服色调的人流中，她们可算是市场一抹美丽的亮色，素颜也风流！

同学们都在高兴购物，无心旁顾。可是早就青春萌动的田洪明，今天有计谋。他心中早有心仪对象，早就倍受单相思的痛苦折磨，他无心购物，也无心浏览县城风光，而像一个密探，若即若离，始终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跟踪，从后面欣赏那个美丽的倩影。他又像是一个暗中的护花使者，忠于职守，追随三位美女同学，随时准备挺身出击，临危救美。

他今天上身穿着一件十分整洁的半新的蓝色中山装，下身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蓝色工厂劳保工装裤，脚穿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网球鞋，显得既时髦，又少年老成。头发梳得又顺又亮，脸上还专门涂抹了几道百雀牌润肤膏，香味浓郁。他走到哪里，就把浓香带到哪里，让好多擦身而过的行人，突然闻到飘来的奇香，无不蓦然回首，而他却转眼消失在茫茫人流中。

宋华和我们几人，刚刚满意地走出一家馄饨店，准备赶场购物。刘红建眼尖，立刻就在茫茫人流中准确地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又鬼鬼祟祟的身影。便手指人流穿梭的前方，说，“你们看！”

循着刘红建手指方向，大家清楚地看见了人群中的田洪明。

他正专心致志，聚焦前方的倩影，就像一只又饥饿又胆小的青春土狗，好不容易发现了美食，又瞻前顾后，始终犹豫，不敢冲锋向前。

他平时尽想好事，常常画饼充饥，深受单相思之苦，可是关键时刻，他又往往举步维艰，畏缩不前。

如今良机再次出现，他本就应该冲锋向前，在那个佳人面前大献殷勤，展现自己，表达一点特别真诚的意思。

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胆量，实现心愿，心想事成。反而只能躲在往来的拥挤人群中，贪婪又贪婪，犹豫又犹豫，胆却又胆却，一直在痛苦的矛盾中。他哪里会想到，良机转瞬即逝。更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华尽览前景，会心一笑，立刻心生一计，手招身边几个同学，围拢前来，面授机宜。笑着说，“我想戏耍一回，龟儿田洪明！”

大家惊奇，又疑惑。

宋华说，“他龟儿今天不专心赶场，反而满大街追女生，影响不好，厌烦人！我想给他的热情泼水降温，好好修理他，让他警醒！”

余正强歪着头，用嘶哑嗓音说，“这里没有盆，没有水，郎格去泼水？哪个去泼水？”

宋华说，“唉呀，那是一个比喻嘛，就是要给田洪明釜底抽薪，扑灭他此时心中的旺火嘛！”

大家想知道究尽怎样泼水降温，怎样扑灭他心中的旺火，怎样好好修理田洪明？

宋华说，“我想用戏剧中插科打诨的方式，也就是用好耍的让人发笑的方式，也是一种文明的方式，好好洗涮一下田洪明，让他警醒，不要轻举妄动，胡乱行！”

大家还是不懂，静听他往下解释。

宋华说，“我们马上就在这个馄饨店实施行动，把这里当成临时舞台，上演一出私堂会审田洪明的闹剧，请大家配合起来！”

大家一听，觉得有趣好玩，便来了兴趣，就想知道应该怎么做？

宋华胸有成竹，信心满满，迅速作出安排。说，“我们要临时演出一场短戏，戏名是：私堂会审田洪明。大家一定要假戏真演！”

大家当即表态，一定按既定方针办。

宋华马上开始安排，“按照行当角色分工，刘红建、周毅，张熊、余正强四人扮红脸，一定要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六亲不认、凶狠威严；王更生、石健、饶洪生三人扮白脸，一定要性格温柔，知书达理，话语悦耳，善解人意。”

大家点头认可，觉得戏还没有开始，已经觉得好玩。

宋华补充说，“现在赶紧简单扮相！”

众人又疑惑，问，“怎么扮相？”

宋华说，“红脸的，一律解开上衣衣扣，露出胸部位置；绾起衣袖，露出小臂肌肉；皮带外系，紧扎腰间，展现雄健有力的体魄，说话要粗鲁，假装野蛮人。白脸的，扣上风领扣，理顺头发，说话要温柔，假装斯文人。”

大家笑着，迅速遵照执行。

宋华又向大家说，“一会我扮堂主，正坐店中一张方桌，主持私审。你们红脸白脸站立列两厢，白脸在右，红脸在左，依计行事，不能言笑。大家赶快进入角色！”

还在准备之中，宋华又对大家说，“现在特派两人去‘泼水’！刘红建、石健听令：你们两个赶紧去把田洪明强力控制，不必细说，迅速逮来，免得龟儿脑壳失灵，行动失控，惹事生非！”

刘洪建、石健二人得令，迅速行动。他俩采取迂回包抄、隐避前行的策略，迅速靠近正在贪婪前视、毫不知情的田洪明。

走近身前，刘红建向田洪明大吼一声，“你在搞哪样！”

田洪明大吃一惊，魂飞天外！他定睛一看，终于看清眼前的刘红建、石健二人，仍然惊魂未定，感到奇怪，强装镇静，说，“郎格嘛？老刘——你两个要做郎格嘛？”

刘洪建瞪大牛眼，大声说，“郎格嘛，老子——要治你！走！”

刘红建和石健两人，一人一双大手突然出击，死死抓住了田洪明的左臂和右臂，就像两把大铁钳，死死扣住他的双臂，让他动弹不得，也不细说，生拉活扯将他带离未遂肇事现场。

田洪明被刘红建和石健强力押解到馄饨店外，正好店里没有其他食客，店内光线暗淡。宋华已经在一张方桌前，正襟危坐，其他五六个同学已经各就各位，簇拥方桌，左右挺立，组成一个简单的临时审判庭，要私审未遂肇事者田洪明。

在门口站岗放哨的周毅，回头赶紧报告，“嫌犯田洪明，已经被押解到门前！”

宋华表情严肃，有意压低声音，铿锵有力地命令，“把嫌犯田洪明押上堂来！”

刘红建、石健一左一右，将田洪明生拉活扯，拉到宋华坐的那张桌前。

众目睽睽下，田洪明定睛一看，眼前原来都是些熟悉的同学，就勉强一笑，说，“你们开郎格玩笑嘛？搞郎格名堂嘛？一个个——还正经兮兮的！”

宋华不苟言笑，一板正经，大义凛然，手掌猛然一拍方桌，开始假戏真做。大声说，“未遂嫌犯田洪明，知罪否？”

田洪明顿时目瞪口呆，糊涂起来。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好像来到了另一世界里，听到了来自阴曹地府的奇怪声音。便不满地反驳说，“我——犯了——郎格罪，为郎格——把我拉到——这里来？”

宋华真像一个主持正义的法官，他义正辞严，严厉地对田洪明说，“你，刚才在做郎格，老实招来，免得动刑吃苦！不要怪我们六亲不认！”

刘红建等人做出十分威严的样子，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立刻上前，一招制服未遂肇事者田洪明，强力给他拨乱反正。

田洪明见事不妙，场面紧张，心中开始怀疑，自己究尽是在哪里得罪了众人，现在要被集中清算，不免心虚起来，就想问清楚，“我——犯了——哪点错？你们——要——这样对我！”

宋华怒发冲冠，横眉冷对，两眼瞪圆，咬牙切齿，“你还不如实招来，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弟兄们，准备伺候！”

刘红建等红脸角色再紧系皮带，再高绾衣袖，怒眼圆睁，准备上前，动手教训。危险一触即发，田洪明危在旦夕！

在众人的威严气势下，田洪明不知所措，只得暂时服软，胆战心惊地说，“郎格嘛，有几个——女同学在场上——太显眼啰，我——怕她们——会遇到骚扰，有——危险，所以——在后面——招呼到，严防——有意外。”

石健说，“是哪个女同学嘛，让你这么费心，一路跟踪保护？”

田洪明好像很委曲，说，“唉呀，都是一班的同学，理该——照应，对——不对嘛？”他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胆战心惊！

张熊摆出一副根本就不相信的样子，驳斥说，“你龟儿的花心脑壳，我清楚得很，少狡赖！”

刘红建瞪大牛眼，摩拳擦掌，十分不平，假装生气，大声怒斥，“你龟儿不老实，想乱采班上的鲜花，老子要办你！”

田洪明十分生气，大声怒吼，“你们——私设公堂，想——屈打成招，是——不是嘛！老子——要向彭老师——告你们！”

宋华厉声警告，“你龟儿还不老实呀，还想翻天，老子要向全班，揭露你的那点丑事哟！”

这一句话，直击了田洪明的要害处，就像打蛇打了七寸，顿时就灭了他的威风，让他低下头来，自认倒霉，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余正强在一旁煽阴风，点鬼火，扯直嘶哑的嗓子，说：“老实招了嘛，否则，过不了这一关，出不了这个店堂的门，会自讨苦吃的，你还想试一下呀？”

王更生委婉地说，“少年书生求爱，要用文明的方式嘛，譬如可以书写情书嘛，一封不行，就多写几封，肯定会感动天地，金石为开。肯定会感动你心仪的那个女同学，哪里能用特务跟踪这种卑鄙的方式嘛！”

我接话说，“班上鲜花就那么几朵，大家都想欣赏。你却要独采私享，太自私自利啰，哪有一点公德嘛，难怪犯了众怒！几千年前的《诗经·关雎》中就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想追求的那个女同学，可能还有其他同学也想追求，不能独断专行，要求之有道才行噻。要像君子那样，光明磊落有风度，不能胡作非为，少来特务那一套！”

田洪明理屈词穷，又势单力薄，形势完全一边倒，他孤苦零丁，无依无靠，心中压力巨大，招架不住众人唇枪舌剑的轮番进攻，只得低头认错，“好啰，好啰 ，我——悔过，我——悔过！”

店家大姐，被眼前发生的唇枪舌剑、剑拔弩张的场面所吓倒，她真以为我们是一群惹事生非的莽撞少年，要在店中闹事，把这个馄饨店当成断案的私堂。真怕有人冲动起来，闹出命案，影响馄饨店的名声，影响这里本来就不好的生意。于是赶紧上前，好心相劝，“好了好了，众位小老弟，息怒息怒都息怒，请听我大姐好心相劝，有事好好讲，不要吵，不要骂，更不能动手打架哟！要做文明人哟！现在，就请你们赶快都出店，不能影响我们做生意！”

我们大家情不自禁，破口而笑，一哄而散，假戏成真的私堂会审，戛然而止。

只有田洪明依然待在原地，目瞪口呆，惊魂未定，不知所措，一时还没有从这场私堂会审的戏中完全清醒过来。他哪里知道，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成功扮演了一个反面角色，而且入戏深，演得自然，演得绝！

这场戏来得突然，即兴而作，演得真实，玩得高兴。人人快速入戏，真情演绎，情随戏走，亦真亦幻，释放快乐，教育他人！

大家称赞宋华英明，独出心裁，巧妙构思，导演艺术。宋华称赞大家配合得当，角色合理，真情表演，情真意切。

带着笑脸，带着笑声，带着议论纷纷，大家融入赶场的人流。

        七十年代绥阳县城，我们每次到绥阳农场都会去吃完操手（馄饨）、买空心面，也叫盐水面带回家。

16、依依惜别五七农场新天地

离别这天的清晨，刘红建床下他赶场买的那只雄鸡率先引颈高唱霜晨月，立刻引来许多人床下的鸡鸣鸭叫。顿时，整个宿舍声音嘈杂，人声鼎沸，此起彼伏，争奇斗狠，就像一个人禽混居的饲养棚。谁还会有睡意？

人人闻鸡起床，收拾行李，欢天喜地，兴高采烈，要准备回家！

我们班作为全校的开路先锋，已经圆满完成教育与农业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既定任务，今天就要依依惜别五七农场新天地，返回遵义城。

云霭沉沉，北风蕭蕭。山峦起伏，归途漫漫。留恋处，汽车喇叭声催，同学纷纷上车。昨天赶场收获，今天满载而归。

两只土狗在汽车周围不倦地奔跑乱窜，像是在找吃的，又像是特意来为我们送行。

刘红建斜挎军用黄书包，一只年青的红冠公鸡，从里面伸出头来，精神抖擞，好奇地打量车厢四周。大家纷纷埋怨，就是这只雄鸡，整个晚上都在打鸣歌唱，唱得最多，叫得最亮，害得大家想睡却不能睡，好烦啰！

刘红建嘿嘿笑着，当即表态，“回到家后，老子就会将它就地镇法，变成美味盘中餐，吃下肚去，保证替大家雪恨！”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余正强斜挎蓝色书包，一只年轻的麻色公鸭，从里面伸出头来，精神抖擞，温顺地打量车厢四周。大家又纷纷埋怨这只公鸭，整个晚上都在呱呱地鸣叫，与刘红建的那只红冠公鸡，一唱一和，好烦啰！

余正强嘿嘿笑着，赶紧谢罪，说，“我——替它悔过，我——替它悔过！回到家后，立即就会将它就地镇法，变成美味盘中餐，吃下肚去，保证替大家雪恨！”又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枝班花正好和我们几个调皮同学同乘一辆车，笑脸洋溢，满车生辉。她们每人手提着一个线织的大网兜，里面装着一个搪瓷洗脸盆，盆中静卧一只肥母鸡，还有两个黄色大柚子，收获颇丰。

两辆遵义汽车运输公司的“道奇”大卡车启动的时候，农场大喇叭正好播放着大家都很熟悉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车上的同学心情舒畅，热情高涨，任务完成，归心似箭，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歌声响彻农场场部，响彻山岗，响彻田野，飘向远方。

歌曲还没有唱完，汽车已经转了几道弯，就看不见了在场部土坪上依依挥手送行的江老师。

两辆汽车昂首挺胸，声音轰鸣，加油奔驰，渐渐将农场田野甩在身后。

车上的我们引领回望，那个留下我们有趣故事的山岗，那片留下我们辛勤汗水的田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渺茫。大家心中都知道，别了，五七农场新天地！

五十年后，每当萧萧北风劲，常常抚事煎百虑。昔日好耍事，常在心中忆。特别是每当吟唱起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曲，就会意惹情牵，激起共鸣！

“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

这首美妙的歌曲，旋律优美动听，歌词言简意赅，情深意长，一直深刻地拨动着我的心弦，令我感慨万千！

我们初中毕业留影

1972年版《青春献给伟大的党》（黑胶）

后记：

        饶洪生同学对我们1972年第一次到绥阳五七农场开门办学参加劳动的16个场景，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看来，洪生动笔前，真的做了很多功课，很多场景恍然如昨，是那么真实再现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一些同学已经离我们而去，看了这篇三万字的回忆文章，我们大家就都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单纯、青涩、相信而又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们虽然不能选择岁月，但会以理性和情感去记忆我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