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次诺大哥

陈东

2023年1月6日

        次诺大哥总是笑眯眯地，温和憨厚，每次去拉萨都会到大哥家里，好像那就是自己在当地的家，也是灵魂安稳心安静的心灵的家。院子里种着西红柿辣椒等等蔬菜，麻雀很多，喳喳喳特别热闹，好像这里也是它们的家。大哥说自己种的东西，很多被它们吃了，没办法，它们吃不完的我吃。到屋里，坐在铺着卡垫的老式木椅子，围着老式的木头方桌子，桌上每次都准备花生或者干肉。每次去，他都让我坐着吃花生，他去打酥油茶，他一定要亲自打，不需要帮忙，我就看着，聊天。大哥说，这酥油茶是从老家农民手里买的，保证真的，外面有假的，他妈的，这些人坏得很。一会儿，一暖壶香喷喷的酥油茶拿到桌子上，为我倒上一瓷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酥油茶，我只要喝过一口，他就拎着壶给我续上。……突然听说次诺大哥去世了，非常难过，茫茫然，失落哀伤，再去拉萨，没有了大哥的小院、温暖的屋子、热气腾腾的酥油茶，我在拉萨的家也没了，在拉萨的心里的家也空了。

       1996年到拉萨工作，两年援藏，第一周集中住酒店，各种高反，空气干，夜里留鼻血。上楼走太空步。一周后，我们十个省市的十名援藏干部奔赴各个地区，各归各家，各找各妈。自己荣幸地被分到自治区局计财处，当地对我们特别关心，食堂的姜师傅每天到我们住的宿舍，为我们做饭，高压锅煮面条，炒好菜，热乎好吃。那时的次诺大哥是是自治区局的一把手，下班却完全不像个局长，穿着老头衫，笑眯眯地，在院子里和年轻人们下棋，一群围着起哄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我也跟着看，到吃饭时间，一哄而散，都回家了，偌大的院子瞬间安静空旷，高原温差大，太阳一落山，气温也随着骤降。我这个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魂野鬼孤零零地，端着凉了的翻盘儿，坐院子里石桌边的石凳上，麻雀落到石桌上，看着我吃，分一点米饭给它们，它们就在对面陪我吃，想起那天去亲大爷家，大娘坐着抽烟，大爷干活儿包饺子，我说大娘你不帮忙啊，大娘说话触动我心: 我帮嘛忙，别看他包，包完我不还得吃吗。言外之意，我吃就是帮忙，就是给大爷付出了，想想是啊，没有人陪伴，你自己包饺子自己一个人吃，是什么感觉。这些麻雀吃我的米饭，可能心里也说，别以为你给我们点米饭就如何，你看这天上地下的，现在谁陪你吃饭，还不是我。有一天，次诺局长下完棋，回办公楼里，正好迎面遇到我，刚才下棋时候还笑眯眯的，现在是另外的温和笑容，问我适应的怎么样了，吃的住的习惯吗，生活和工作有没有什么困难，我都一一回答，说起最近在汇总各地区寄来的报表，次诺局长说起这个，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对我说，我们还靠邮寄打算盘按计算器汇总报表报总局，你是援藏干部，能不能给我们做一套电脑汇总的系统，自动汇总，你如果做好了，我安排你去所有的地区安装和培训，西藏很美，你还可以到处看看。或许说者无意，但是听着走心了，这让我激动坏了，因为来援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各处走走，体验一下。随后自己真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不舍昼夜，加上找老师协助指点，做公式改公式，此处省略一万字，最后做成功，局长说话算话，派车让我去过了西藏的每一个地区，包括阿里地区的每一个县。

        援藏结束的时候，处长和我说，次诺局长的意思是，你做好这一套报表系统，未来还很多工作，咱处里就你一位男士，我们都不会开车，处里新配的轿车也给你用，平时你负责去财政厅和海关送表沟通等等，休息日也是你自己用，你看能不能再留一年。真是一次人生的选择，很矛盾。来援藏的时候，女儿两岁半，这期间每次打电话，女儿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一年，别的都好办，女儿的心里的空只有我回去才能填补。狠狠心，婉拒了，回天津了。回天津后，有时所里开会的时候，窗外有云朵，我就恍惚以为西藏自治区局窗外的山跟着我来天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云朵。不禁回想起在西藏自治区局的会议室开会，那次开全自治区征管改革会议， 自治区局长们和各地区局长都来参加，自己级别低，因为是总局派来的援藏干部，列席参加。各地局长们轮流发言。 一边听着，一边望会议室的窗外。白云就在山腰上，有时云朵把山顶淹没其中， 山上只有斑驳的绿。山上没有树，很少的灌木、矮草，更多是突兀的石头。周围的山，朦胧中淡雾的山峦， 层层白云横亘山后， 天空淡蓝。这些山没有内地南方大山的青翠的绿，没有浓密的树林，光秃秃的山顶上巨大的石头返着白光，清晰可见。但是这些不起眼的没有翠绿的山，在头天夜里下过一场雨之后，转天早晨就变成了雪山， 山顶的白雪白得清纯明丽。它从没有珠光宝 气，也没有国色天香，但是它天天在办公室对面，在会议室对面，在单位对面，默默地陪伴着我，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一种朴素的自然单纯的感情。我觉得这些秃山是真 正的 “ 粗服乱头，不掩本色 ” ，像一个平时穿着粗粗拉拉， 简单简朴， 甚至有些邋遢， 头发简单的扎着，甚至乱头发耷拉在脑门上，但是自然的内心品性的美却掩 不住地往外透。 沉醉在窗外的大山，恍惚中，被次诺局长严肃的大声的说话声拉回到会议室，只听次诺说： “ 你的儿子要是这样你怎么办？ ” 会议室瞬间特别安静，晚上穿着老头衫笑眯眯下棋的大爷，像个弥勒佛，现在横眉立目像个怒目的金刚。平时也是这样，看见需要管的马上严肃认真地批评，但是对事不对人，过去就真的过去了，不放心上。我这走神看山，也没闹明白领导为什么事发火。小声打听，才明白大概，是一位地区局长对一个一线干部因为一个错误处理的很重，次诺局长很愤怒，骂那位局长，如果你儿子要这样你也这样处理吗，也这样重吗，没有保护好引导好干部， 然后有错就轻易的做决定进行很重的处理， 很生气。对老实的默默肯干的， 一定会受到他的嘉奖， 对有错也会就错本身批评。大家也很服气，认可。 次诺局长退休后，我们时常聊天，他也爱看我写的诗，时不时鼓励我。有一次聊天，说起自己没有留下再干一年，大哥说，那时说是再干一年是骗你的，至少要再干三年，但是你好好努力，再回去的时候，职务上也会考虑，但是，现在我觉得你当时的选择是对的，没有什么比陪伴女儿，比一家人在一起幸福平安地过日子重要。或许再干三年职务不一样，但是不能陪女儿陪家人，这三年的代价并不值得。以此文怀念次诺大哥，再去拉萨，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好大哥了。

        2021年10月，国家税务总局西藏自治区税务局党委书记、 局长郭顺民 （右） 看望原西藏自治区国税局党组书记、局长次诺。（照片来自郭顺民的文章《他乡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