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遇安多尼.盖特鲁阿克
2015年初夏,南粤一带的小南天气候刚过,天逐渐炎热起来,我回贵阳避暑的心思蠢蠢欲动。新开通的贵广高铁:深圳到贵阳五六小时便到,蛮方便的。
掏出手机定票,夫人有事拖迟暂不能动,只购一张票。可惜直达的票已售罄,只有深圳北~广州南~贵阳北,二等车座。在广州南转乘,转车时差三十分钟。归心似箭,三十分钟小意思啦。确认好订票,燥动的心也安了。也没啥好拾到的,贵阳的家半年一住,啥都齐全不用费心,人到就火。
和夫人道过别,乘地铁到高铁站,验过证进入候车大厅。来早了,预留的时间富裕。找个座看手机消遣。
可静定不下来,总有啥在牵扯干扰我的专注。嘿,那家伙!不算太拥挤的大厅,数十班列车的人在候车,人嘈翁翁声硬压不住那家伙的吸引力。
宽敞的通道,熙去往来的人群里唯他独到。黧黑的皮肤,罩着一件雪白的长袖衬衫。强烈的对比,是黑衬了白,还是白咉了黑?反正有这么一大物体:肩挂提包,东张西望,外八字、鸭脚板、大步幅,摇晃的在通道上溜圈。小时候有个伙伴也是这种大平足,得个绰号“跛鸭”。
他从我近旁而过,仔细端详,其实高也未必,与我同学差不多。我大学同班最高者1.84米,四年同窗、打球这身高已成衡量标尺。但是这家伙的头巨大,圆不溜秋,没有头发,锃亮反光,一个大黑球!
招眼的还有两只大长臂孔武得划拨着,从白袖里裸露出来的手掌有点刺目:厚、大、黑!显得白袖子严重短了,手臂超常规的长!小时候听神传:三国时期的刘备刘皇叔双手过膝、双耳垂肩,为龙种帝王像。总寻不见类似的人,今现场算小小的开眼。不由还联想起NBA大鲨鱼奥利尔,想起大猩猩。
广播通知登车了。才把这魔怔移出。很快到了广州南站,我在月台上蹭了蹭买瓶水,便上车寻找座位。车厢里人不算多。二等票,一排五座,一长一短,中间是过道。我的是三人排,还好靠窗。到的人不多,我落坐调舒服座位,打开音乐,耳塞一戴,不管西东,闭目养神。
人多躁动起来,我碍不着谁,冷眼以观。突然,那只大黑球醒目地冒出来,心里一顿,抽新股中签的感觉-闪袭,有缘!他朝中间走来,11排前停住,左右看看,随手把提包搁上行李架,向同排的我点个头,一言不发坐了下来。果然中标。
他把那座位填得满满的!确实大只,但不是胖,是健壮魁梧!他欠欠身子,顺手把中间的扶手柄往后一折,长舒一气。占去一个半位。
英语是咱短板,免尴尬闭口当哑巴吧。车动了,门框上的显视屏车速逐渐变快。一个女孩寻位走到我们排前,黑球爷占了她的座。黑球爷很礼貌诚恳得指着旁边的B座解释,请那女孩交换。女孩很顺从的坐下,看那架势她也没得选。
黑球爷一开口,浑厚纯正的普通话娓娓道来,把我和周围都惊愕了,是个中国通啊!
哈哈,能听能说那咱就有得聊啦。“了不起啊,字正腔圆”,话声中我伸出大姆指。他不无骄傲地咧咧嘴微微笑,两片厚厚的嘴唇下露出洁白牙齿。“您到哪?”,显然他看出我们间有年龄差的,很礼貌的用了“您”尊称。
“贵阳。你嘞?”,“多您一站,遵义”。我接着问“旅游吗?”他答道:“也算吧,想到仁怀和湄潭看看”。
不对哟,这两地都是驰名商品产地,做生意元素远大于旅游。“你是做生意的吧?”我置疑道。
“何以见得?”
“一个出茅台酒,一个出产茶:翠芽、遵义红。产品名声盖过地名呀!”
“那,红一军团与红九军团呢?”他反问道,且流出一丝的不屑。
红九军团,苏维埃中央创建的十个军团中最特别的一个!战功显赫,功勋卓越,军团长政委均没得参与授军衔。红九军团的历史和命运引起了一些研究学者的猜测和惋惜。物欲横流的时代,这些陈年旧事已被封存,无人再提。今从一个中青年黑人嘴里冒出来,颇是意外。且一句话表明他深懂中国红军长征史。
我神爽起来,“你到过?”“没有,第一次去中国西南地区。”他回答道。
我在贵州长大的,也去过这两个地方,它们的意义和奥秘,曾经在党校当过教员的我是知道的,是因地占优。但这些细节与区别,不是搞党史军史研究的人一般不会加以关注。这位黑人朋友肯定有特殊原因!
中国红军长征共有四支部队,从不同的地点出发,北上抗日,从而创立了新中国。它们为:红一方面军,即中央纵队从江西瑞金等地出发;第二方面军,红二、六军团从湘鄂红区出发;红四方面军,从川陕根据地出发;红二十五军从河南出发。
其中,红一方面军,因党中央和军委伴随其长征转移,亦称中央纵队、中央红军,由红一、三、五、九军团组成。为保中央纵队战斗力,前三个军团一般是不分开,以红一军团为主;而外围任务多是红九军团执行。
中央红军到达遵义后,要召开遵义会议,重新决定中央红军的领导权问题。这是决定中国革命成功与否的重要会议。红九军团担任掩护阻击,驻扎相距七十多公里的湄潭,长达14天,得到了长征以来最好的休整补充,招募新兵七百多人。
此后长征在仁怀途间,开创了“四渡赤水”的闻名战役。在中央红军三渡赤水时,围追堵截的国民党军已合围在川黔滇边境上,险情危殆,存亡之决。中央军委命令全军静黙,指示红九军团摆开阵势,佯装中央红军主力,孤军出击,吸引牵制敌人跟随,让围网在拉动中漏出空隙,掩护中央纵队择机跳出包围圈,而后相宜汇合。
“相宜汇合”实则是舍车保帅, 弃子牺牲之意。红九军团没有含糊,坚决执行。为此,中央军委周恩来特赞为“战略骑兵”,靠二条腿走的战略骑兵。
红九军团长罗炳辉,云南彝良人,是个非常出奇的特别能打仗的将领。中央红军长征走了二万五千里,而他们却走了三万七千里,是长征走得最远最多的军团。也是唯一被多次改编、被加入三个方面军,三次穿过雪山和草地的长征队伍。这是一支最有大局观最敢于牺牲自己的队伍。
“你不是军人吧?!”我联想的怀疑道。他侧侧身,仔细看看我。我剃的也是光头,如果比喻的话,我的只算排球,黄色的;没他黑色的篮球大。遇到了有趣的人会激出灵犀…
“你是什么种族部落人?来自哪里?”我接着问。
“努尔族人、朱巴,你知道嘛?”他反诘道。有点考人的味道。
“南苏丹!努尔族人?难怪你这么黑。”我迅速的回应道,他欣然的点点头,没有反感。
“你可知道,为了南苏丹,中国政府连续几次打破外交惯例,冒险下场为南苏丹摆平障碍。对其他国家的内政,中国原则一般是不参与的。”我接着说。
我知道朱巴是南苏丹的首都,丁卡族、努尔族、希卢克族是南苏丹主要的三大部族,他们的人口占比分别为:54.2%、18.6%、7.5%,是人类最黑的种族,也是最穷的地方。
这个知识点来自我的小老乡-龚一佑。他学的是国际贸易,修阿拉伯语和英语。是原中国有色金属进出口公司深圳公司非洲业务组长,常出入喀土穆公司。对非洲尤其是苏丹、南苏丹特别有研究。
2001年“911”事件以后,美国认为苏丹共和国以及强人统治者巴希尔总统庇护恐怖分子本.拉登,对苏丹实施经济制裁,西方资本撤离苏丹。靠单一原油出口的传统农业大国寻求中国资本支撑。
2007年2月胡锦涛总书记访问苏丹首都喀土穆。随后,苏丹总统巴希尔紧接着07、08年二次到华访问。中国资本逐渐扩展投资,投资总额占外资在苏丹总投资的一半以上。
同时也因为,2001年6月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成为第143个会员国。以前的什么201、301条款,美欧强加的贸易限制移出,中国有了合法的地位和权益,阻力障碍清除,囯际贸易大道通途,进出口业务陡升。凭借庞大市场和制造能力,中国对国际市场所占份额和话语权逐渐增强,对投资非洲恰如其时,也成就了及时雨。成为了非洲的最大投资方,石油、矿产资源成了重中之重。
角色、职能的转换升级,贸易商朝投资方过渡。龚一佑他们公司要在南苏丹首都多巴设立常驻分公司,适应形势的变化和扩大业务。他的师兄、领他入行的师傅内定为负责人,便邀他搭班子筹建。他在犹豫选择中,这毕竟是内战不断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地方。这个心意他不便外说,我这个局外大哥便成为了最好的倾听者和参谋。不料,饭后茶余拾慧的积累竟派上了用场,成了聊天的资本。
一直以来南苏丹这块土地上的种族部落都处非洲的最底层。“苏丹”一词来源于阿拉伯语,意思为“黑人的土地”,是阿拉伯人沿着尼罗河南下扩张而带来的。阿拉伯人没那么黑也居处于北方,因此,也称谓北苏丹;而被挤压的土著纯黑人,即丁卡族,努尔族,希卢克族等退缩南部居住。1951年,废除了英国埃及的共管统治,5年后在喀土穆成立了苏丹共和国,面积为非洲第一大国。但政治权力基本由北苏丹的阿拉伯人控制。弱势的黑人居住区域称谓南方十省,即南苏丹。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苏丹发现大量油田,但大部分储量集中在南苏丹。经济利益分割使南北苏丹的矛盾更为突出。再加上种族、宗教、语言、统治地位等等的差别,内战不息,为了反对歧视压迫,南苏丹人民一直在抗争战斗。从1985年至2005年造成了一百九十多万人死亡,五百多万人流离失所,死亡和难民大部分是南苏丹黑人。*
2005年苏丹南北双方签约了《全面和平协议》,苏丹共和国副总统、南方十省的领袖萨尔瓦.基尔,以苏丹人民解放运动领导人的身份于05、07年先后到访中国,有利于中国政府熟悉南苏丹政治派别的交往,了解不同地区,不同部落的状况。寻求中国的理解和支持,例如中石油拥有苏丹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40%的股权;南苏丹的原油输送通过北苏丹港口出海运费的分配,等等。必须摆平说服南北双方,采取和解方案,从而保护中国的投资利益,实现三赢。
凭借着这种特殊友谊,中国政府推动南北双方减少互相猜疑,减少矛盾冲突,为双方的政治和解发挥了建设性作用。
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南方十省通过公投,98.83%同意独立,2011年7月9日成立南苏丹共和国。同日中国驻南苏丹大使馆开馆。独立五天后得到了联合国承认,成为了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
“恭贺你呀,新有了祖国。”同时,我伸出手去,他马上紧握着我的手,并把另一只也复合上来。手很有劲。
沉思一会,他若有所思:“唉,我们那地方部落矛盾太多太杂,不团结呀”,我理解他所指的背景,立刻闪现出他要去湄潭、仁怀的目的,说道:“所以你想到了播种机,宣传队”。他没马上响应,不断重复地拧开、合上矿泉水瓶抿水。
列车奔驰,窗外的景色一幅幅地往后漂移。车里安静舒适,同排坐非常适宜沉浸式交谈,没有打扰,没有面对面的压力。
“我不是军人”沉思一段后,他开口道。“如果我回去必是军人,会是‘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军。承接我父亲的枪”。
“我叫安多尼.盖特鲁阿克,随父亲信奉基督教,我们的姓按努尔语翻译为:小孩加教堂。父亲是部落组织起来军队里的长官,是部落的战神,牺牲在第二次内战中。我们是一个大家族,我还有12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大部分还在努尔族人的军队里,都是勇敢的军官和战士。”
“父亲牺牲时我才10岁。按照部落传统习俗母亲被‘继承’去了别的地方,以保全父族的纯正血统,我成了孤儿。与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被送到开罗的部落学校,呆了六年够条件,便申请到中国留学。因为那时埃及对我们已不安全了。”
“在开罗上学时,就仰慕父辈叔叔们能师从石家庄陆军学院学习军事。我们穷,和中国红军一样,没有飞机大砲坦克,只有不怕死和两条腿+步枪。我们最崇拜中国红军,因为全世界只有这样一只军队和我们一样。但是,比较起来,我们还缺两样东西:一是善于团结,顾全大局的思想精神;二是敢于牺牲自我,在游击中消灭敌人的智慧”。
“我们知道非洲的一些国家和部落也在向中国学习军事,包括我们的对手,甚至在国防大学。但真正的学到掌握长征精神和治国韬略并不容易,还需要大量的实践啊”。
新生的南苏丹共和国虽然成立了,然而曾经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却又开始内战起来。以总统基尔、副总统马沙尔领导的两大部落丁卡族,努尔族形成了两大对抗势力,其他各小部落种族为其利益也呈散沙状况,民不聊生,冲突随时出现。尽管中国赴南苏丹维和部队步兵营极力维持,联合国以及中国特派代表协调斡旋只是外因。各部落领导人缺乏高瞻远瞩的迁让团结魄力,仍然是关键。新生的国家共识还需要慢慢的培养成长。
安多尼.盖特鲁阿克现居住在厦门,在中国已十多年,失望的形势使他情绪波动又感无力,再未回去过。成了漂泊的浮萍。
一席话,彼此理解,心一下就通了。桂林站已过,车厢里弥漫起泡面的香味。我拉住话头,问有吃的吗?他说有。站起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三明治。我指着行李架上的纸皮袋“顺便帮一下”。内有夫人为我准备的桶装面,算是晌午。我拿一个递一个给他。“好,不客气啦,”我们已很热络了。恍然间另一个熟悉的人物从脑海里闪过,心灵手巧的小伙伴“跛鸭”,与这位一样都是很睿智的家伙!
他在前我在后拿着桶面去接开水,然后,排球前篮球后回走。粘在一起……
王永刚.2022.5.4
*参考来源:百度
*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