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
1978年我就到正安县土坪区的中学去代课教英语去了,所以,这一年中与友人们的通信就少了许多,总共收到了三封来信,其中两封是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曾昌国写来的,另一封信则是一个亲戚刘春葆哥写给我的。
在这一年中,也就是下乡的第四个年头,身体已经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了,不再踩冬水田、砍柴、犁田,也不用再走重岩叠嶂间的陡峭崎岖小道和泥泞易摔的田坎路了,着实是一番快意。那个时候,身心都解脱了许多,第一次感悟到了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乐俭台农村的人家户真苦,也知道了农民真苦这样一个事实。
但是,新的烦恼又出现了,那就是城市下乡知识青年的烦恼。1978年已经是我下乡的第四个年头,相对而言,虽然没有上海知青在农村的时间长,但对于七十年代中期下乡的“小三届”而言,起码在遵义地方来说,就是比较长的了。人们对于这样就还没有招工抽调回城,一般的看法都会选择是有问题,各种负面猜测溢于言表,这对于相对于我们家对道德品质一贯要求较高而言,就是一种耻辱了,有一种无端蒙冤的感受。这一年,除了亲人刘春葆来信劝诫放弃当兵外,另外的两封都是来自于惺惺相惜的朋友曾昌国了。
1、刘春葆哥的来信
刘春葆是我家五服以内的亲戚,她的母亲我们叫嬢嬢,跟我父亲的姐姐叫法一样,都是四川遂宁蓬溪那边的称谓,他的父亲我们叫刘姑爷。
刘姑爷可是有个十分超前的爱好:音响。那个年代的音响,也就是收音机了,他会修收音机,而且还不是修收音机这么简单,而是更加注重多声道,在他家里面,就能够见到很大个头的收音机,那音响效果,在那个年代是十分少见的。相比较而言,我父亲也爱动手修一下收音机,经常一修就到半夜,吵死人了,好像从来就没怎么修好过,老爷子那两下子,我这个毛头小子都看会了:就是用螺丝刀拧一拧几个电容器,还有就是乱碰碰,与刘姑爷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春葆哥的这封信,一看就是我家老爷子去指使他写的,就是劝我不要去当兵。他也知道,我上初中开始就不会听他的指使了,顶多是个阳奉阴违,还批评过他的孔老二作风,为此他追着我打,念念有词“老子就打这个孔老二!”那个年代,凡是脏东西都往孔老二身上推 ,最搞笑的莫过于把林彪与孔老二生拉活拽扯到一块批斗,就因为有人听说林彪经常说“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中的“克己复礼”出自《论语》,孔门弟子传说是孔子说的。事实证明,不太听老人言的小孩子总体来说比听话的要有出息一点,我的儿子曾经还差点与我打一架,那个时候第一感觉就是:这小子以后可能要超过老子。更有甚者,同事宋哲的儿子还要狠,两三岁就经常跟他老爹吼“我灭了你!”
春葆哥来信劝我不当兵,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有一种军人情结,就是小时候看电影《海鹰》看出来的,我在图文《知者青青18:乐俭知青日记18我想当海军/说说老知青张羽鸿大哥》中谈到过此事。要不是公社体检说我眼睛不过关,头一年的1977年,就会与革新茶场知青战友王文福他们一块去新疆了,比后来2011年的新疆缘要早34年。
知青战友就有些参军入伍,有的还上了前线
冥冥之中命运是照着父亲期望的方向去的,要是真的当兵去了新疆,三四年后可能就错过了高考的最佳时机。可怜天下父母心。
更生弟,
你好。
久别给你写信,很抱歉,因文化低浅限制写信困难。
我们生活在纷纭多端的社会里,有着选择不尽的理想前途。今天闻知你一心一意参军的事,这事说来是好,可是从远看问题的话,这只是眼时的青年人的火热劲头,我们要从长远着想,就不应在乎当兵的事。现在的事例很多,各种各样的兵种复原后,大多哪来哪去,就是城里当兵也回原处,情况大家都清楚。现在的单位、企业到处都无法安置,都愿安置自己的子女,有很多当兵的回来后连一个最平淡的业务工作都找不到,都恕自己当兵耽误了时机。所以,这次特意来信劝你最好放弃当兵的事,望你在那里安心学习、出工。你今天上山下乡是自己最好的奠基基础,是最好的条件。这次你如果高考录取大学的话,我们全家谁都赞成,如果没被录取的话,请你不要灰心,就安心继续学习,等待下次高考。老人们的愿望就是这样,请你听从老人家些的期愿。要让他们放心的话,你就用行动和写信回答吧。
我要想写出的话很多,由于文化有限,怎么也写不清楚。这次来信,相信你一定会理解他们对你的心愿。再见。我们下次再谈。
一切愿你放弃参军,考上大学。
致以革命的敬礼。
哥 春葆
78年元月10日
刘春葆哥的来信
2、曾昌国的来信
曾昌国是家住遵义市桃溪路口四局二公司的一位朋友,虽然不是我的同学,但是一见面就惺惺相惜。
我们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心理方面十分敏感,语言的表达方式与很多人不太一样,总是不被人理解甚至误解。为此,我小时候吃了不少的亏。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深深感觉到人的认知也是一种选择,比记忆的选择还要主动,却这些选择都常常对我们不利,使我们经常有受到压抑或歧视的感觉。我在小的时候,当这种感觉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往往就会对他人的身体构成损伤。而对于曾昌国来说,可能性格就比较内向,情绪是一种内卷式的,常常十分忧郁。这就决定了我们两人在心里感觉感知方面的十分契合。
曾昌国比我更厉害的是语言和知识的领会能力,所以,他在1978年就考上了贵州工学院地质系,而且写了一手好字。
Dear Wang, How do you do?
How are you getting on?
时光,光者快也。那日在吾之寒舍与友相会相别,屈指数来,怕是几个月余了罢。此次小弟录于贵工,想必兄早有所闻。因那日匆匆,故至成未能与兄再次相别,对小弟之不辞而别之过失,万望兄海涵。记得曾托人带与兄几字亦不知兄是否得阅。来此地又是月余也,未曾给兄附上半月笔墨,小弟实感内疚。
昨日惊悉惠书,如鱼得水,当即展阅,才得知兄之近况,心理稍觉安恙些了,所以今朝趁午休之闲暇,与兄草致一函,以解久盼。
兄有壮心不已,留得丹心准备再复考场,小弟甚感喜悦。至于暂时境况勿多虑为好,否则心神不安,会大大妨碍所学效果。诚然,人类社会本身是高尚道德与愚昧之下流所构成,在社会的剧烈的反应中,社会的每个分子——人,都会受那样或这样的撞击,这本身就是社会的属性,纵览千古,历来如此。
拾到黄金和白银的人们给你带来的笑脸,使你感到烦恼与痛苦,我想你全然可以以这帮得财的人们脸上的腥血与污浊当做你开心、解闷的资料,何须烦恼呢!关于“知青籍”的保留与开除,你也勿须多虑,当然,要寻找充分理由与这帮人周旋。总而言之,有备无患。
我近段也恼火,我的深浅,你是知道的。如今我这里诸君锋芒已露,个个皆大有可为者,我不抓点东西,怕是在日后要吃苦的,只有努力吧!我们学制是四载,共修28门课程,一、二年学数学、物理、化学、英语、政治等课程,第三年学专业基础课,最后一年开专业课,也感到有些使人恼火。现在特别是英语,对我们工科学生要求特别高,仅次于专业课,说什么还要开第二外语课呢。学校住房、生活等诸方面皆差,这里就不罗嗦了。
简言至此。
此次寄出还不知能否到你的手,悬得很。一切见面后细谈。
顺祝
安恙
Your Cheng
78.12.18.
曾昌国
1978年12月18日曾昌国来信
大学之道:4:先验论
昨天的图文中谈到康德和王阳明的先验论,我怕没有讲清楚我的认识,今天就再说说这个听起来容易唬人的议题。
康德和王阳明是人类思想史中顶级的智者,他们的思想宝藏十分宏大。作为非哲学专业者,翻阅康德的三大批判总是云里雾里的,只是从武汉大学邓晓芒教授的讲座那里获得一些表皮资信;王阳明的《传习录》就容易理解的多,一方面是母语之故,另一方面王阳明的东西都是契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的,而且有长远的儒家渊源。
我所理解的先验论,就是经验的重组。直接经验的重组,就是对具体的事物的记忆和重新排列组合。间接经验则是基于人的认知对这些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的理解,然后对事物进行重组。这有点像梦的解析和记忆的错配,这却是我的亲身经历了。
事例一:封叔叔的三脚架
1970年代初,我家隔壁封金泉叔叔修房子,他请我帮他扶着三根木柱,他把交汇点捆着用来吊起重物。我说不用这么麻烦,就将三根木柱倒在地上捆紧交汇点,然后支撑起来,越掰越紧。当时他很惊讶问我是不是干过这活儿,我说没有,只玩过两个小木棍,中间扎紧掰成十字架,就越掰越紧。
事例二:土耳其清真寺内的记忆
2006年我去土耳其OECD中心学习,曾凌晨到过一家比较大的清真寺内部考察。若干年来都想到那里面的场景。但前几年我重新整理录像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记忆的东西与实际差异很大。由此我感觉到了记忆也是分两种,一种是简单记忆,一般不会错;另一种是复合记忆,就会发生错配。这种错配是一种主观思维的选择,总是朝着惯常的阿拉丁神灯电影里面的角色上转换。参见图文《唯美与信仰之四:天方广厦已峥嵘(安卡拉清真寺)》。
这两个生活实际和记忆的例子,说明先验论就是以往经验和认知的重组,在非洲被狮子咬过一口,那么当我们在贵州讲到老虎和驴的时候,就会立即感到同样的惊骇,以为神。如果从小只见过温顺的水牛,当见到老虎的时候,就只有从容不迫地以身饲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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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镇之歌》